安隅雙手撐著膝蓋大口喘氣,許久耳鳴聲才減弱,他顫聲道:“對不起長官……可我……不想有下次了……”
他無法克服對槍的恐懼,因為那是最不講道理的殺戮方式。
秦知律的手覆在他的頭上,一直沒有撤走,許久,他輕歎了口氣,“我給你留下的陰影?”
安隅沉默許久才看著地面輕輕點頭。
“怕不怕我?”
安隅遲疑,似是想搖頭,但又猶豫。“對您的感覺很複雜,之前還是有一點怕的。”他用手腕蹭了一把下頜上積蓄的汗水,腿還在發抖,只能有些吃力地仰頭看著長官,“但在知道您也是基因誘導試驗者後,就完全不怕了。”
秦知律一挑眉,“怎麽說?”
“因為我完全相信您從一開始就沒想殺我了。您親身經歷過,知道試驗會對接受者的精神力帶來怎樣的挑戰,但我的精神力卻在試驗過程中從未下降。在意志層面,我確實是您一直信奉的最高秩序。”
安隅的語氣一如既往小心低順,但那雙猶在顫抖的金眸朝秦知律看過來時,卻是一派篤定。
他打著顫仰頭,與他平等相視。
許久,秦知律輕笑一聲,轉身從腰間掏出槍,子彈上膛,槍口直指最遠端的八百米靶。
動作一氣呵成,隻發生在瞬息間。他扣動扳機之時,才輕描淡寫地說道:“你的任務是保護靶子。”
安隅思緒尚未理清,數百米外,空氣似乎就發生了一瞬微妙的波動,槍聲落地時,槍靶沒有絲毫破損,仍好端端地站在遠處。
而在偏右一點的牆上,出現了一個深深的彈坑。
“看,你對空間折疊的運用已經是本能,而你本能的速度,在八百米范疇內能跑贏子彈。”
秦知律平靜地瞟了他一眼,隨手換了聲音較小的訓練彈匣,轉向七百米靶,“訓練計劃更改,我們一靶一靶來,測一下你的本能跑贏子彈的極限距離是多少。”
安隅沒太明白長官的意圖,可秦知律沒有給他細思的機會,屈指又一槍。
槍聲落,七百米靶毫發無傷。
整個場館中都回蕩著槍響的余震,安隅心有余悸,喘著粗氣,卻見長官輕輕勾了勾唇。
而後那隻筆挺的手臂繼續向一旁轉動,“下一靶,六百米。”
走出射擊館時,安隅耳邊好像還回蕩著槍聲。
他最終敗給子彈的距離是在100至110米之間,根據彈速推算,他使用空間折疊的反應速度在0.13秒左右。
秦知律在走出閘口時忽然說,“0.13秒已經很難超越,除非讓時間流速變慢,或者暫時停滯。這比時間加速更難,因為加速是推動熵增,順應宇宙規律。但時間靜止是熵停,時間回溯是熵減,都是逆勢而行。”
安隅本以為長官是在寬慰他的失敗,正想說自己其實完全不在意,不料秦知律回頭瞟了他一眼,輕描淡寫道:“後面的任務裡,你要繼續摸索自己的能力。雖然人類始終無法解釋超畸體對時空秩序的破壞力從何而來,但那些東西都能做到,你沒理由比他們差。”
安隅:“……”
體訓課與射擊課無縫銜接,當羲德隨隨便便就在空杠左右各旋上100磅杠片時,安隅猶在回味長官那句話。
首先,他覺得長官說漏嘴了——他果然一直把自己看作是超畸體。
其次,他覺得長官不太是人——道德層面上的。
凌秋說得對,權勢者哪有善人,所有甜頭都是塗在皮鞭上的蜜糖罷了,而他們這些賤民的宿命相當固定,要麽徹底爛死,要麽選擇與權勢同行。一旦走上第二條路,那往後余生就是舔糖、乾活、挨鞭子、再舔糖……無限循環。
安隅還沒在心中感慨完,隻覺得肩膀一沉,“咚!”地就跪下了。
他一臉茫然地看著鏡子裡雙膝跪地的自己,大片紅色正從脖子後面的皮膚下蔓延開。
鏡子裡,羲德站在他背後,用兩根屈起的食指撈住那根總重量200多磅、差點砸實在他後頸上的杠鈴,驚訝道:“你這具小破身板怎麽還這麽差啊?不不不,在53區時我也沒覺得你有這麽弱啊。”
安隅:“……”
羲德比安隅上次見他時瘦了一些,襯得那雙眼睛更明亮犀利,他困惑地低頭看著安隅,看了一會兒後忽然大笑出聲,隨手像安隅放筷子那樣把杠鈴放在一邊地上,“難怪律要把蔣梟換掉,他都鍛煉你什麽了?”
安隅扶著膝蓋勉強站起來,“意志力吧。”
指忍受變態的能力。
他一邊起身一邊瞟著羲德的手臂——在他拿放杠鈴時,大臂的肌肉隻象征性地動了一小下,甚至可以理解為沒動。
羲德洞察了他的想法,揚眉笑道:“不要和我比,我的畸變方向是鳳凰,就算沒顯出翅膀,作為人類的上肢力量也早就獲得了極大增益。”
安隅無言看著他,他思索了一會兒,“其實你練肌肉沒有意義,你只是個脆弱的人類,再怎麽練也就那樣了。不如練體能吧,提升爆發力和耐力。”
安隅松了口氣,“好。”
聽起來簡單很多。
二十分鍾後。
“呼——呼、呼、呼——”
安隅仰躺在地上,雙眸渙散地看著天花板的鏡子裡。
那裡面有一隻死狗。
死狗的心臟正在嗓子眼反覆探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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