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著朝安隅鞠了一躬,便轉身對著窗外喝可樂發呆去了。
安隅在原地多停留了一會兒,沒察覺出對方有任何替長官買單的意思,只能悶悶地下樓。
終端已經無信號離線,他借著屏幕微弱的光回到自己房門外——門口的地上多了一個盒子,是他為長官購買的新手套。
整個199層也黑黢黢的,長官的房門緊閉,裡面沒有透出一點聲音。
安隅猶豫了一下,推開門回到自己房間。
黑暗中,秦知律安靜地躺在床上。
他的新終端已經沒電了——毫無電子產品使用常識的監管對象顯然在拿到之後擺弄了很久並忘記替它充電。此刻整個房間裡沒有任何光源,只能閉目聽著自己的呼吸聲。
枕頭邊上傳來熟悉的藥膏味道,秦知律閉著眼睛側過身,抽下手套,擰開蓋子挖了一坨塗在掌根破皮處。
基因誘導試驗會在全身製造大量皮下出血,盡管大腦醫護人員會在試驗結束後妥善照料傷處,但有一些淤血會延遲撐破皮膚,在試驗結束後的幾天內,常常會突然又爆開小傷口。
之前秦知律以為這是自然現象,但見過安隅後,他的想法又動搖了——在53區,他一直留意著安隅腹部的大片淤血,那些恐怖的紫紅色隻隔著一層薄得驚心的皮膚,他本以為安隅隨時會血爆,但他一直撐到最後也沒有——身上所有的傷口都是在戰鬥中摔打出來的,那具人類身體就和身體裡的靈魂一樣,看起來脆弱極了,但卻有著超然的韌性。
他閉著眼睛又轉回平臥的姿勢,回憶著安隅熟睡時規律的小動物般的“呼——呼——”聲,努力無視頭痛,醞釀睡意。
房間裡忽然響起拘謹的敲門聲。
篤、篤。
閉著眼睛的秦知律深深擰起眉頭,有那麽一瞬,他的意識恍惚,以為自己回到了試驗室。
“長官。”一個低低的氣聲從門外響起,好像生怕被他聽見。
秦知律停頓數秒,而後猛地坐起,愕然看向門口。
“您睡了嗎。”外面的小動物似乎把耳朵貼了上來,門上傳來摩挲的聲音。
秦知律下地拉開房門,安隅正舉著一根蠟燭站在門口,另一手托著個巨大的黑盒子,胳膊下夾著那隻章魚陪睡玩偶。
“長官,我睡不著。”
燭光在那雙金眸中輕輕波動,看起來一如既往地無辜,他小聲帶著一絲乞求般地問道:“能不能一起待會兒?”
如果秦知律是第一次認識他,就要信了。
第59章 主城·59
安隅很自覺地摟著章魚玩偶佔據了沙發。
陳念的蠟燭放在床頭櫃上, 借著微弱的燭光,秦知律把手套從盒子裡拆出來。櫃子裡常年備著幾疊新手套,手上那雙就是今天才新換上的。
他不動聲色地換上監管對象送他的這一副, 卻敏銳地察覺出一絲不同。
右手食指指腹處似乎有一層輕微凸起的紋飾。
他將手指伸到燭焰旁,注視著那一片小小的雪花。
“工作人員說,同樣的風衣和手套您有很多。所以我做了一個記號, 以免日後您想不起來我還過您送我衣服的禮了。”安隅頓了頓,又低聲補充, “這個定製450積分。”
秦知律用沒戴手套的左手摩挲著右手食指的那枚雪花, “如果我沒記錯,高分子材料的衣服, 我整整送了你6套。”
“我知道。”安隅有些不自信地挪開視線, “我最近從詩人那裡買了很貴的東西,等麵包店多賺一些錢,再多給您買幾副吧。”
“買了什麽?”秦知律隨口問。
“一本教人中彩票的書。”
秦知律:“……”
安隅謹慎道:“現在看來,應該有點用。”
“中了麽。”秦知律問。
安隅歎氣,“因為我的一些錯誤操作,這次沒有。”
秦知律沒吭聲,安隅偷覷長官的臉色, 隱隱覺得長官陷入了一種無語的情緒中,連忙說, “典也建議我先把書留著, 說不定以後真的會因為它發達。”
“離詩人遠點,黑塔總覺得他不對勁,只是一直沒找到異常點。”
秦知律將另一隻手套拿出來, 發現小雪花只有右手食指有, 左手則是一隻普通手套。
“為什麽選擇雪花圖案, 便宜?”
安隅輕輕搖了下頭,“因為雪被認為不祥。”
秦知律倏然抬眸。
他們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在那一簇輕微波動的燭光下對視。
“不祥,就像我一樣。”安隅望進長官那雙漆黑的眼眸,輕聲道:“也像您的手一樣。”
幽暗的空間中,那雙金眸卻被襯得更透澈了。
有那麽一瞬,秦知律覺得自己注視的不是一對眼球,而是一星光暉,是某個龐大的東西誕生之際留存下的小小印記。他一恍間腦海裡響起從前的聲音,十六歲的他在回答心理醫生溫柔的提問時,看著自己的手,輕聲道:“罪。”
這雙手,這根扣動扳機的右手食指,送走了太多生命。那些畸變生物,意志彌留的人類,那些倒在警報聲中的守序者,他的父母,還有妹妹……無數鮮血與命運在指尖糾纏,而在無數次重新上演的選擇前,他都冷酷地扣下扳機,斬斷一切。
安隅低低的說話聲把他的思緒拉回晃動的燭焰下。
“您告訴過我,這些伴隨畸變降臨的東西其實不是雪,每一片酷似雪花的東西中都有科學無法破譯的頻率,也許那裡藏著一個無法探及的時空吧。凌秋總是說,每當我睡著,世界上就有某個地方遭受風雪侵襲,會有畸種,所以我得把自己藏好,不能被別人發現我是個不祥的家夥。那時我不太服氣,但現在,53區、孤兒院,這兩個我生長的地方都遭受了滅頂之災。”安隅被巨大的章魚玩偶擠得快要掉到地上了,他往沙發上挪了挪屁股,把章魚往旁邊擠了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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