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流明一直沒有否認,靳旭炎是一個很有魅力的男人。
他的家世,他的暴力和殘忍,他身上同時存在的黑虎和黑薔薇基因,都讓他成為難以被忽視的存在。
“還記得出去的路嗎?”靳旭炎忽然回頭問他。
那雙鷹眸沉而犀利,尖塔裡多數守序者都很害怕和他對視,但流明不過嘲諷地勾了勾唇角,“當然。如果要撤退,你說一聲就好。”
他語氣停頓,目光落在靳旭炎左臂若乾玫瑰花枝其中一根上——上個任務裡胸和背闊受的傷都在左側,也波及到了左大臂,基因化形後,有一根玫瑰花枝看起來格外脆弱,那些張牙舞爪的刺上有破口,汁液懸在破口處,附近玫瑰花葉在迷霧中顫顫地搖晃,好像很疼痛。
流明還沒意識到自己做什麽時,已經朝那花瓣張開了嘴。
他唇瓣輕動,像在訴說著什麽,唇邊鑲嵌的金屬紋飾將那些聲波傳向花瓣,花瓣好似有感知般,竟安靜了下來。
靳旭炎皺眉,看著他的神情忽然有些怪異。
“你竟然膽敢對長官使用能力。”
“這是在安撫您傷口的情緒。”流明懨懨地收回視線,“我也是最近才發現,我也能當半個輔助用用。”
靳旭炎看了他好半天,而後哼笑一聲,轉回頭去。
他轉回去時,流明聽他低聲說了一句,“驕傲的小鳥。”
流明皺眉,他在這一刻突然意識到自己為什麽一直對這個人兼有著欣賞和厭惡的複雜情緒——靳旭炎太強大了,以至於他會藐視別人的強大。譬如自己明明也是一隻豹,靳旭炎卻偏偏隻把他看成一隻鳥。
“請您不要忘記,除了血雀之外,我還有一半花豹的基因。”流明冷笑,“您有的利爪,我也有。”
靳旭炎頓了頓,卻沒再回過頭來。
他隻冷淡地說了一句,“把你看成什麽,不是因為你的能力如何。”
流明沒聽懂他的意思,也懶得再糾纏,地下和身側同時有兩道泥鞭偷襲,地下那根想要纏住他腳踝把他拖入沼澤,空中那根則直接朝著他的脖子抽來。
他瞬間化出豹爪,一爪粉碎空中的泥鞭,手中利刃割斷了地上的黑手。
“不開槍很聰明。”靳旭炎評價道:“不要用能量把它喂得更肥。”
“你已經說過一遍了。”流明冷道。
他和靳旭炎如常冷嘲熱諷著彼此,但兩人的表情都越來越凝重。
迷霧中的可見度還在降低,泥鞭的偷襲愈發難以招架。整個世界籠罩在模糊和肮髒之中,他們在前行中漸漸失去了方向,體力和精神力都在承受著持續的衝擊。
終於摸到沼澤中心時,流明感到強烈的窒息——仿佛生吞了一整座雨林的沼澤,漚在胸腔,讓他渾身皮膚木然發麻,半天都沒說出一個字來。
*
流明深吸一口氣,閉上眼。
狹窄的禁閉室被機械牆壁和地板包圍,就連床桌椅都是冰冷的金屬,放在桌上的盒飯早已凝固。
他低聲道:“餌城人沒有畫出那個東西的龐大,那些蠕動的黑泥肉塊向上已經通了天,下面就像古樹的根一樣,數不清的觸手扎在地表,大地震顫,地殼都隨著它的呼吸而一次次開裂又閉合——每當地面裂開,沼澤深處吞噬的東西就暴露出來……”
他的喉結急促地滑動著,不自覺地抱住屈起的膝蓋,低聲道:“房屋,植物,仰著頭被淤泥填塞雙眸的蜂鳥,人類的屍塊,還有一些人已經被淤泥吞得不成人形,剩下的肉塊還在神經的作用下向上掙扎。可已經被同化的肉塊變成汙泥,轉頭又去吞噬自己剩下的部分……”
他說完,很久都沒再出聲,安隅在旁邊地上坐著看著他,看著那雙緊閉的眼睛在顫抖。
安隅歎了口氣,“混亂反應。”
流明一動不動,就像已經死了。
不知過了多久,一滴淚忽然從緊閉的眼皮下墜落,緊接著,淚水連成了線,劃過慘白的臉頰。
“它想要吞掉我,太多觸手了,太多了,那是絕對的數量和力量,我逃不掉。我已經陷入一半,地下森冷膠著,像有無數隻鋼鐵的手在拉扯我向下。他用黑薔薇的精神干擾和黑山羊硬碰,他竟然真的干擾了那個東西的意志,身下的淤泥放開我時,我還在想,他的精神控制力簡直強大得可怕,但很快我就意識到不對——”
他說不下去了。
安隅凝視著他,那雙金眸寧靜如舊,他歎息了一聲,“炎長官他,大概只是在和那個東西交流吧。他們做了個交易,是嗎?”
流明倏然睜開眼,那雙美麗的眸滿是惶然,“你怎麽知道?”
安隅垂眸不語。他只是在這長達兩個月的沉眠中忽然想清楚,在99區時間重置前,自己為什麽會被困在安全屋裡。卡奧斯可以有無數種不通過吞噬而殺死他的方法——用樸素的方法殺死神明,他早就布置好了一切。而最終他卻選擇把他困在安全屋裡,和戰場隔絕開,或許,那是和秦知律彼此心知肚明的交易。
高層們是進化鏈頂端的守序者,而能主導混亂反應的也只有頂端的超畸體,他們之間總是能夠平視和對話。
流明沒有等到回復,他深吸一口氣,輕聲道:“他拿自己喂了它,我不知道為什麽他要這樣做。在最後,我只看到在黑山羊的肉塊裡,從地底向上生長出一根通天的黑薔薇,黑薔薇的荊棘不斷蔓延,但薔薇也被汙泥裹滿了,每一根荊棘下都鼓動著蠕動的泥囊,它生長出的枝蔓和那些泥鞭越來越難分辨,它……完全被同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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