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還沒說完,秦知律已經大步回到床邊,俯身抱住了他。
淡淡的皮革味又一次將安隅包裹其中。
他聽到皮革摩擦聲,長官摘了手套,用掌心把他的頭攏到胸口,在頭髮上用力揉了兩下。
“要撒嬌就坦誠點,扯什麽社交禮儀。”秦知律淡淡數落的話裡似乎不帶什麽情緒,但他抱得很用力,直到安隅懷疑自己呼出的氣已經氳熱了長官胸前的布料才被放開。
“睡覺。”秦知律命令道,“不許再後怕了,也不許傷害自己。”
安隅點頭躺回去,“長官晚安。”
*
後半夜安隅睡得很好,第二天甚至先於秦知律醒來。他發現長官在睡夢中蹙著眉,像是夢到了什麽不好的事。
兩分鍾後,蔣梟的呼叫叫醒了秦知律。
“駐軍中心一切正常,那些人失蹤得很乾淨,沒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秦知律絲毫不感到意外,隻問道:“你嗓子啞了,是極寒試驗的後遺症嗎?”
蔣梟立刻答道:“讓您擔心了,我只是沒睡好。”
安隅啃著昨晚剩的乾麵包,本以為長官只是隨口問候一句,卻不料秦知律繼續追問道:“沒睡好,做夢了?”
蔣梟也愣了下,“是的,一些很荒謬的……”
“什麽夢?”
“唔……”蔣梟支吾了兩句,“是角落還沒來尖塔時,您突然找到我,說願意監管我,讓我跟隨您。”
安隅不禁放下了乾麵包,低聲感慨:“果然很荒謬。”
秦知律瞟他一眼,“你答應了嗎?”
“沒。”蔣梟求生欲很強地解釋道:“請您別介意,人在夢裡的行為都是沒有邏輯的。我也很納悶,那時我明明一心想要成為您的監管對象,但在夢裡卻很抵觸,拒絕了您很多次。”
“我向你提了很多次?”
“是的,您很執著……”蔣梟話音戛然而止,“抱歉和您說這些,浪費了您的時間。”
秦知律掛斷電話,安隅見他皺眉,正要問怎麽了,秦知律卻先朝他看了過來,“後半夜睡得好?”
安隅點頭。
“做夢了嗎?”
“沒有,我很少做夢。”安隅停頓了下,“您做噩夢了?和蔣梟類似的夢嗎?”
“也不算噩夢。”秦知律聲音有些縹緲,“我並沒有入睡,但確實意識模糊了一陣。我在夢裡感受到一大團破碎波動著的紅光,它好像有某種吸引力,引著我去觸碰。”
安隅腳步倏然一頓。
只有眼和典能看到蒼穹的破碎紅光。眼曾說過,每當嚴重的超畸現象被平複,天上的破碎紅光就會迅速積累,就像混亂從人間回歸了宇宙,但慢慢地它們又會消散,而消散的那部分融入了秦知律。
“什麽形狀?”安隅問。
“很難描述,它們一直在無序地波動,沒有邊際,好像侵佔了全部時空……”秦知律的視線透過窗看向外面的風雪,又落回窗上凝著的霜花,“或許我看到的是混亂本身。”
*
卡奧斯一大早就被秦知律呼叫來運屍體,經過一晚,屍體胸腹腔內的血色枝葉都支了出來,纏繞在四肢和脖子上,皮肉被勒爆,眼球膨出,那些開膛破肚的刀口反而顯得無關緊要,那人看起來反而像是被自己身體長出來的東西殘忍殺死的。
卡奧斯沒見過這種恐怖東西,臉色發白,蔣梟也瞟了一眼就挪開視線,只有安隅認真地注視著屍體。他走上前蹲下,仔仔細細從那人五官、指甲、腹腔、甚至枝葉上都采了樣,用終端一個一個地檢測。
“真的很奇怪。”安隅低語道:“瀕死時畸變體征迅速發展,但基因熵仍然沒變,就連這些枝葉的基因熵都小於10,好像植物和人只是擰在了一起,並沒有發生基因融合。”
“當混亂超越基因范疇,基因熵就變成了一個雞肋的指標。”秦知律最後瞟了那具屍體一眼,“說明這個人沒有畸變,他和這株植物只是單純地沒入了混亂。也許99區都如此,但還在早期階段。”
“沒入混亂?”安隅皺眉不解,“什麽意思?”
“混亂有千千萬萬種表現,基因畸變只是其一,而且是很初期的表現。隨著災厄發展,世界會加速走向混亂的本質——也就是所有事物的融合。”
安隅搖頭,秦知律繼續解釋道:“假設你生活在一個整潔封閉的房間,起初書本在書架上,被子在床上,水杯在桌上,但隨著時間推移,你自然而然地產生活動、使用這些物品,它們的位置逐漸混亂,它們本身也會出現破損,比如書頁會散落得到處都是,杯子中的水會掛在杯壁上、擴散到空氣中。除非你主動施加外力去歸置,不然混亂只會不斷加劇,這就是熵增,系統內的熵增在無外力干擾時不會自逆。在極端假設下,書本、被子、水杯內部的分子也會開始混亂,當物質層面的混亂深入到分子層面,再深下去,所有東西都會漸漸地打成一團。”
“科學曾推論宇宙開始於一場大爆炸,你看到的一切——天空,陸地,海洋,生物與物質,它們都高度分化開,存在清晰的邊界,在此之上出現了秩序。可熱力學定律也指出,時間的盡頭是熱寂,在沒有外力干擾的情況下,一切事物都將隨著活動而逐漸重歸融合,回到那一團最初的東西上去。”
秦知律話語頓了頓,“二十多年來,人類以為承受著巨大的災厄,但其實對比終局而言,這些基因層面的雜交畸變什麽都不算,至少這些還有規律可循。真正的混亂毫無道理,一切都能簡單粗暴地沉沒。”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