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眠。
窗外天剛蒙蒙亮,還遠不到太陽升起的時辰,譚昭就用力掀開身上的被子坐起身,面色陰沉地看著緊閉的房門,等著林逍遙的人來叫他。
結果時間悠悠過了一個早晨,門外仍然一點聲音都沒有。
譚昭終於不耐煩了,拉開門就往外走。
不知是不是因為林逍遙手裡還握著另外一半解藥的緣故,他一點也不擔心譚昭跑了,譚昭在這間房裡待了一夜,他既沒有找人看著他也沒有從外面把門鎖上。
譚昭漫無目的地在萬霞谷中,錯綜複雜的廊道裡轉,開始時走得怒氣衝衝,恨不得見到林逍遙時把他按在地上打,結果一炷香後,憤怒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茫然。
在他第六次看到院裡那棵因是冬季,所以樹杈上都是光禿禿的歪脖子樹時,茫然變得深切。
他迷路了。
譚昭立在原地片刻,終於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萬霞谷可是宿影教的地盤,不是什麽誰家後院。雖然宿影教沒了,但不代表建立在此處防禦敵襲的陣法也沒了。
事實上類似這樣的陣法天禪宗到處都是,從山腳一路埋到山頂上。
如果在此處的是虞明鏡或是虞煊,破陣根本不在話下,但譚昭不行,他不會。
正當他苦思如何走出去時,耳邊捕捉到了一點很小的聲音。
聲音確實很小,譚昭甚至來不及聽清到底是什麽東西發出的就沒了,好在他聽出了大致的方位。
譚昭連一絲猶豫都沒有,抬腿就朝聲音來源走去。
他也不知自己去往的是何處,只是越往某處走,方才響起的聲音便斷斷續續地傳來,由細小變得清晰。
是瓷器碎裂的聲音。
當譚昭穿過一扇月亮門進入一間院子後,大開的房門裡忽然被丟出來一隻白瓷小碗,就從他眼前飛快地掠過後砸在地上碎開一地的碎片,裡面的人正在發出歇斯底裡的吼叫,又或是發出像在哭又像在笑的聲音。
雖未見其人,就這動靜也能想象那人的癲狂。
一直等到裡面拆房子般的動靜變小了譚昭才慢慢挪著小步子,背靠著院牆一點點蹭到門邊,而後才小心翼翼地探出一隻眼睛從門框邊上往裡看。
屋裡一片狼藉,所有的桌椅板凳全數被人掀翻在地,地上躺了很多或大或小的瓷片,有些沾了鮮紅的血跡,看著分外觸目驚心。
一個穿著單薄衣衫的人就這麽趴在滿室狼藉中,散開的黑色長發披在身上,原本就過分瘦削的身體顯得更加弱不禁風。
譚昭躲在門邊看著那人趴在地上發出嗚嗚哭聲,走不合適進去也不合適的,躊躇了一會兒後還是遲疑地對著裡面的人問:“……你沒事吧?”
趴在地上的人聽見他的聲音渾身劇烈一顫,身體像深秋樹上即將飄零的枯葉般開始簌簌發抖。
一看這人的反應譚昭就後悔了,頭疼地撓撓自己的眉心,想了想也只能道:“你的腳流血了,得包扎一下才行啊。”
地上的人仍是趴伏著不動,因姿勢露出的腳心血肉模糊,應當是方才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碎片。
譚昭見他一動不動,又忍不住看了眼他的腳心,忽地眉心一蹙,仔細地瞧了瞧那人腳後跟往上數寸之地一道看著不算舊的疤痕。
以愈合程度來看,應當是一年有余的時間。
譚昭默不作聲地看完了他兩隻腳上的疤痕,視線緩緩往上移,掠過他小腿上隱約露出褲腿的陳舊傷痕,想看看他的手腕。
視線剛從肩膀劃過,落在頭部的位置,譚昭就精確地對上了藏在亂發中的一隻眼睛。
在譚昭的注意力落在他腳上的傷口時,這人早已把埋在手臂上的臉緩慢地轉過來一些,默默地盯著門外的譚昭。
一人藏在門外,一人趴伏在地上。
一隻眼睛對一隻眼睛。
靜默了好一會兒,譚昭才聽見這人用沙啞得像喉間裹了碎片殘渣的聲音問他。
“……你是誰?”
譚昭慢慢地眨了下眼睛,從門邊走了出來,站在房門外,“我是譚昭。”
地上的人在看清了譚昭的臉,聽見了他說自己是譚昭時,就不可置信地直起了身子,垂在身側的雙手還在微微顫抖。
譚昭終於得見此人的相貌。
第一眼的感覺就是病態,蒼白得沒有絲毫血色的臉,眼下一片烏青,而且他太瘦了,瘦得幾乎快脫了相,把一雙本就不小的眼睛顯得像要突出眼眶一般,細看還有點懾人。
可即使如此還是能隱約看出這人五官裡原先的清朗俊逸,想來若是能長點肉,好好修養一番,也應當是個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
“……你怎麽會在這裡?”
他這話說得可算十分奇怪,譚昭聽得一愣,“啊?”
“你怎麽會在這裡?”
見人不問出個答案就不消停的樣子,譚昭隻好道:“有個人給我師傅下了毒,要我幫他辦事,成了之後給我解藥。”
他好像聽不見譚昭說話,眼睛無神地望著譚昭,像在透過他看什麽人,嘴裡低喃,“你怎麽會在這裡?”
譚昭知道自己現在說什麽他都聽不進去了,又不可能對著這樣一個人坐視不理,猶豫了一會兒後還是抬腳走了進去,走到那人面前半蹲下身,“我扶你起來。”
那人還在問他,“你怎麽會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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