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裡的兩個大人都沒空管他,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張已經徹底看不清原貌的圖紙,整張圖紙上筆墨暈染成一團團黑色,其中還摻雜著青綠和朱紅的丹青,只有左上角的幾行蠅頭小字沒有被茶水波及,上書:孤攜金銀自北向南,不在地上不在地下。後世萬人自其上過,不知金銀不知貪念。
這幾行小字將程江遠和蘇雲心底最後一絲僥幸擊得粉碎,眼前這張已經面目全非的圖紙無疑就是原本放置在匣子中的藏寶圖。
站在一旁的程譽低著頭偷偷瞄了眼他們的表情,抬手摸摸鼻子,“要不……我重新畫一張?”
程江遠一口氣險些沒提上來,又驚又駭地怒視程譽:“你重新畫一張?你看清楚了?”
“啊。”程譽不知道為什麽他父親看上去好像更生氣了,但還是遲疑地點了下頭,“看清楚了。”
程江遠臉色瞬間變得更加難看。
程譽這時才覺出一點害怕來,“我,我重新畫一張不行嗎?我真的看清楚了,能畫出一模一樣的。”
沒有人懷疑他這話,程譽的過目不忘之能是整個程家上下都知道。
程江遠更是清楚,他雖然嘴上不說,但背地裡不止一次為此感到驕傲自豪,卻從來沒有一次像現在這般如此痛恨。
藏寶圖已經毀了,有過目不忘之能的程譽在看清了藏寶圖後,他就成了一張新的藏寶圖。
今日之事一旦傳了出去,等待程譽的危險根本不可估量。
程江遠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後,赤紅著雙眼反手狠狠打了程譽一巴掌,將他的親生兒子打得腦袋一偏摔在地上。
他這一巴掌用的力氣很大,程譽被打得半張臉又痛又麻,耳朵都嗡嗡作響,因不可置信,好一會兒他都沒從地上站起來。
這是程江遠第一次動手打他,以前不管他怎麽闖禍,惹出多大的麻煩,程江遠再生氣都沒有動手打過他。
“江遠!”蘇雲怕他再打程譽,忙撲上去抱住他的手臂。
程江遠雷霆震怒,對著還坐在地上的人厲聲大吼:“這個時辰!你不在書房裡聽先生講學!跑來這裡幹什麽!”
程譽捂著自己紅腫的半邊臉沒說話,低著頭眼淚自臉頰劃過。
程江遠看他這樣子心裡刀攪似的疼,這是他的孩子,他唯一的孩子,家裡的仆人都會心疼他,他為人父怎麽可能不心疼?
“阿譽……”
跌坐在地上的程譽聽見這聲阿譽眼淚流得更凶。
他娘還在世的時候就喊他阿譽,他父親也這麽喊,可他娘走了後他父親一聽見阿譽就會想起她,就沒再這麽喊過,其他人知道後也都避開叫他阿譽,而是叫小譽。
蘇雲見程江遠沒有要再動手的意思才松開了他。
誰知程江遠沒有去抱還坐在地上的程譽,而是轉過身紅著雙眼睛看他,“阿影。”
蘇雲心神一震,一聲阿影似抹開了蒙塵的記憶。
他知道程江遠打算做什麽,卻不讚同,“……事情未必就到這一步了。”
程江遠:“教主和宿影教是什麽下場你我再清楚不過,就為了一張他們見都沒有見過甚至不知真假的藏寶圖就能趕盡殺絕到如此境地,一旦他們知道了阿譽能重現已經被毀的藏寶圖,我就是流乾最後一滴血也難保住他。”
蘇雲紅了眼眶,“你應該明白!如果我這麽做了,他就會變成另外一個人,攝心術最大的副作用會改變他的脾性,變得凶戾,他出生以來的所有記憶都會被隱去,他什麽都不會記得……”
程江遠打斷了他未說完的話,“他只有不再是程譽才是安全的。”
程譽看他們打啞謎似地說話,一句也沒聽明白,心裡的不安卻像是已經預知到了即將發生的事情。
蘇雲的視線緩緩挪到了程譽臉上,心裡不忍不舍。
即使他不讚同程江遠的決定他也必須承認,他想不到更好的辦法能保護他。
那些人不是傻子,能查到程江遠就是昔日宿影教的譚勤,甚至查到了連他都不知道的,林逍影將匣子交給他一事,知曉今日發生的事情就只是時間問題,一旦他們知道了,程譽就會變成他們搶奪的目標。
如果程譽落在他們任何一方手中,重新畫出藏寶圖後等待程譽的就只有死亡。
程江遠根本不敢冒險去賭,去賭他們不會知道,就如當年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宿影教會被圍剿,林逍影會死。
這是他唯一的孩子,他不能也不敢去賭。
程譽坐在地上,睜著淚眼朦朧的眼睛看了看他父親的背影和慢慢走到他面前的蘇雲,“蘇蘇?”
蘇雲沒有應他,隻伸手輕輕摸了摸程譽紅腫的半邊臉頰,道:“他不做程譽了也該有個新的名字。”
程江遠頭也不回地沉聲道:“……譚昭。”
三日後,程家宅院掛出了白燈籠,一封封素白的信函從程家送出。
瓏桑每一個從程家門口走過的人見此都十分驚訝,因為就在幾年前他們看過一模一樣的場景,那時程家逝世的是夫人韓淑儀,這次是誰?
直到出殯的那日大家才知道,死的是程譽,失足落水而亡,年僅八歲,
程家祠堂自那之後就多了一個牌位,由程江遠親手放在韓淑儀牌位旁邊。
程譽……現在該叫譚昭的孩子已經交由他的心腹送往無人知曉的偏僻之地烏草村,開始一個與以往完全不同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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