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大夫對辛夷來說是恩人,是親人,是即使沒有絲毫血緣關系也情逾骨肉,所以徐大夫若當真病重,辛夷內心的煎熬可想而知。
譚昭視辛夷為友,心裡一直擔憂著,人都到了扶曲江邊上表情也不見明朗,登了船尋了個能看見江岸的位置坐下,肩膀往他師傅懷裡一靠就開始一動不動。
夏日明媚的陽光撒在江面,蕩開一片金黃細碎的光,刺得譚昭忍不住眯起眼睛偏開頭。
他的心情本就不算好,坐在這裡也是為了看看沿岸的景好換一下心情,誰料他眼睛讓水面上搖晃的光一刺,焦躁的心情不但沒有得到緩解,反倒是又添了一把柴。
他也不出聲,就是惱怒地轉過身子把臉埋進他師傅懷裡,用個後腦杓和透著不高興的背影對著扶曲江波光粼粼的水面。
虞徹寒低頭默默地看著他這一連串動作,眼底暈開淺淺的無奈,抬手輕撫貼在自己懷裡毛茸茸的腦袋,給予自己那不高興的徒兒無聲的安慰。
瓏桑,城南醫館。
辛夷搬了個小板凳坐在院子裡,手裡拿著把小葵扇,神情認真地盯著爐子裡的火,小心看著不讓正在熬煮的湯藥撲出來。
去年冬天徐大夫就病倒了,那時傅千華才離開不久。
徐大夫站在百子櫃前撿藥,忽然兩眼一黑,腦子嗡地一響,腿腳馬上就失了力,不過轉眼的功夫人就一頭摔在地上,摔了滿臉滿脖子的血,肋骨折了幾根腿也摔斷了。
當時辛夷人在後院,聽見前院的嘈雜聲心就一沉,等他跑出來的時候醫館的病人已經手忙腳亂地把倒在地上的徐大夫扶到椅子上。
辛夷哪裡見過這樣的徐大夫,他一直以為這個人可以長命百歲,活很長很長的時間,畢竟是能和閻王爺搶人的大好人,怎麽也該活到百歲不是?
可他找來的大夫和他說,摔這麽一下還有一口氣已是至幸,即使能熬過這個嚴冬……
他自幼跟在徐大夫身邊,見過各種各樣的病人,自然十分清楚大夫未說完的話後面是什麽。
‘即使能熬過這個嚴冬,時日也不會太長。’
醫館從那天起就沒再開過門。
辛夷照顧徐大夫,從嚴冬到入春再到入夏,從人昏迷不醒到恢復意識,若不是徐大夫的身體在一點點變好,他根本意識不到時間的流逝。
也是在徐大夫能坐起身靠在床頭上,能開口說些話,提到了許久不見的譚昭虞徹寒和傅千華時他才想起來,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寫信了。
那晚徐大夫睡下後,他點著盞微弱的油燈在桌案前坐了很長時間,坐到屋外打更的梆子聲敲到了四更天時他才動手拿起筆,在空白的紙上落下一行‘吾友小昭,見字如面。’
寫完準備送往初溪的信,他又盯著另一張空白的信紙出神,這次他坐了比上次更長的時間,一直到屋外響起雞鳴聲才疲倦地眨了眨酸澀的眼睛,慢慢挺直腰背,仔細地研磨墨水早就幹了的硯台。
在晨光熹微中執筆點墨,斟酌再三,落筆寫下‘傅公子台鑒……’
兩封書信當天他便送走了,一封去往初溪,一封去往傅千華所在的永靖。
之後便是漫長的等待。
辛夷每天都在算著時間,算著書信到了哪裡,還有多少天能到。
煎藥時難得走神都在算,算著算著門就響了。
他聽見了傅千華的聲音。
“辛夷~有人在嗎?我是千華。”
辛夷在敲門聲和呼喚自己的聲音裡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坐在小板凳上的身體緩緩轉身看向後院的門,滿眼不可置信。
以他估算的時間,這個時候傅千華應該才收到信,怎麽可能這麽快就來了瓏桑?可門外那個聲音又確實是傅千華的沒錯。
“辛夷?徐大夫?”
門外的人敲半天沒等著人來給他開門,自言自語地嘀咕了聲,“奇怪,沒人在家嗎?”
辛夷動作遲緩地站起身,準備走去給他開門時才發現自己的腿有點軟。
等他慢慢挪到門邊,拉開門閂把門打開時,抬頭一眼就對上了笑容瞬間僵在臉上的人。
再好看的人頂著這樣的表情看著都有點傻,辛夷卻覺得,他再也沒見過這麽好看的人。
傅千華眼中露出驚疑,仔細看了看眼前瘦削憔悴的少年,半晌才澀聲道:“辛夷?!”
辛夷緩緩地點了下頭,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門外的人。
傅千華表情一凝,“出什麽事了?可是有人找你麻煩欺負你?誰?!”
辛夷忍了很久,徐大夫摔倒那晚他沒哭,大夫告訴他徐大夫剩下的時日不多他沒哭,獨自一人待在這間沒有一點聲音的屋子他沒哭,卻在聽見傅千華問他出什麽事時,眼淚像開了閘的水。
所有的委屈和深埋的恐懼在這一刻徹底放開了。
飄了數月藥味的城南深巷響起了少年止不住的嗚咽聲。
傅千華讓他哭懵了,看著辛夷沾滿淚水的臉心口揪著疼,他從來沒有這麽難受過,胸口堵得慌,堵得他呼吸都覺著難過。
“辛夷……”
傅千華一邊喊著他的名字,一邊伸手握住他捂著臉的手腕,把人輕輕拉進自己懷裡抱緊。
他上一次見到這個人不過是半年前,那時他在醫館待了一月,每天陪著辛夷在醫館裡忙活,忙得腳不沾地心裡卻很高興,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能見到辛夷他就高興,見不到就想著念著,想著念著也覺得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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