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種藥物進行嚴格進行審核後才允許送入蔣春意口中。在那間專門的房間裡,她幾乎被允許做任何事。
說實話,88歲高齡對於蔣春意來說,至今沒有明顯疾病、沒有老年癡呆,已經算是醫學保養的頂峰。想要讓她繼續為人類計劃奉獻一份力量,也只是人類之間迷茫抓住一根浮木罷了。
坐在拉緊簾子的窗前,這位高齡研究者微笑著:“已經堅持到現在,再多活一會兒,就能親眼見證人類究竟是走向毀滅,還是邁向宇宙。”
但蔣春意的眼睛還是不可避免地走向渾濁,春去秋來,轉眼一年。混沌是人類衰老後的必然趨勢,死亡是人類衰老後的必然結果。
再偉大的人類也無法抵擋時間洪流,那顆無法用任何價值估量的大腦,終究會因為某個日期的到來而混沌。
曾有人將人類的大腦與宇宙聯系在一起。
經過漫長的發展、碰撞、蓬勃、爆炸、新生,時間推動萬物單向發展,最終,宇宙將熄,成為一片荒蕪。不論是燦爛的文明,亦或者閃耀的夜空,都會因熵增的不可逆轉而消失。
對於宇宙,人類稱之為“熱寂”。
而對於人類自身,人類稱之為“死亡”。
ㄖ青仔
在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蔣春意只是不斷低喃重複著一些奇怪的符號。
許多來看望她的人來了又走。他們之間沒有任何交流,也不允許有任何交流——蔣春意的大腦裡藏著一個人類不可言說的秘密,任何人都沒有資格分享——有個猜想逐漸在所有見到她現狀的人腦中形成,使得他們在臨走前,只是沉默地向她脫帽,深鞠一躬。
終於,在2062年的12月26日,和人們一直刻意避免的想法一樣,儀器發出一聲長而平靜的提示音。
“是正常的生老病死。”醫生告訴李文卉,輕聲說:“她很坦然,沒有遺憾。”
怎麽會沒有遺憾。
李文卉看向床上蓋著的白布。這位研究者將自己晚年所有時間奉獻給人類,然而在倒計時即將結束時倒下。
她的眼睛始終看向天空——那裡有星河,有文明,有她向往的一切,然而最終還是被人輕輕合攏,使她安眠。
一直到死亡終結,都沒有人知道她大腦裡的秘密是什麽。
和其他所有死亡的科研人員一樣,她的屍體沒有一刻耽擱,迅速送往專門的地方火葬。
李文卉謝絕了與母親手拉手哭泣悲哀的提議,她是知情者,知道這枚大腦只要尚且完整,就有可能被使者竊取,而盡快火葬已經是保證人類計劃順利進行的,最體面的處理方法。
與此同時,為了防止意外發生,她還需要抽空去銷毀蔣春意留下的痕跡。
一位研究人員的所有資料,將隨著他的殞命而刪除。
簡直就像是蔣春意親自磨滅她自己的痕跡。
她發現高貴的智慧總像是煙花般絢爛,轉瞬即逝後,隻留下一小撮灰燼昭示曾經存在過。
可是人類文明之所以能夠飛速發展至今,沒有成為星球上轉瞬即逝的一簇煙花,是因為下一枚煙花會緊隨其後,接替綻放。
“沒有遺言。”
監控反覆播放。蔣春意身份特殊,她的每一個肢體動作都被專業人員認真解讀。不過與所有人料想相反的是,她並沒有任何刻意的動作,也沒有留下任何訊號,就那樣安靜的,帶著她的,或者說人類的秘密沉眠了。
李文卉緊緊咬著牙,同樣說:“我也沒發現有異常。”
那到底是在執行什麽計劃?
她站起身,向室內其他人致謝道別,而同樣是專家的人也紛紛起立,受不起似的同樣鞠躬。
“如果有進展,隨時可以叫我回來。”李文卉嚴肅道:“我會在一周內解決母親遺留的物品,馬上回來。”
對方沉默片刻,不忍道:“其實可以不用這麽急……”
“人類沒有那麽多時間。”她拒絕道。
遺留物品的清理稍微麻煩。雖然蔣春意早將自己的所有物品規整好,放在她的宿舍裡,只等死後統一銷毀。但李文卉還需要再次檢查確認曾經家中是否還有剩余,以及檢查母親曾經去過哪裡,進行行程上的消除。
她看向這間略顯空蕩蕩房間,簡直和新的一樣,沒有一點人生活過的痕跡。所有東西都細致打包好,工作記錄上傳交接、個人物品分門別類。
這在一種奇怪的角度上安慰到了她,李文卉感覺自己就好像只是在檢查一個陌生人的房間。
一個不存在的人的房間。
在這種無孔不入的安靜裡,她不自覺放輕手腳,拉開櫃子。
最上面靜靜躺著一張發黃照片。裡面三十歲的母親微笑著,淡黃色裙擺正隨清風搖曳。她手臂微彎,搭在僵硬必出剪刀手的女兒肩膀上。
這張照片被主人珍藏了許久。之所以現在能夠重見天日,擺在如此顯眼的位置上,是因為它原本要做為一個禮物送出。
圓珠筆寫下的文字委婉內斂:
新婚快樂!
——蔣春意留。
突然間的,就好像什麽地方被一悶棍打醒,李文卉伸出的手頓在空中。
巨大的顫抖從她身體中升騰而起,讓她全身酸痛,難以自抑,隻好緩緩地、緩緩地蹲下身,捂住臉,發出一聲沉重而又克制的悲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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