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隔五分鍾,指揮官先生就會率先傳來滋滋啦啦的疑問。
“李樂?”
“我在。”
而李樂每次都會認真地回應對方。
這樣的頻率從一開始的五分鍾一次,到急促的三分鍾一次。頻率一次比一次提前,不知道是嵐那邊對時間的定位已經模糊不清,還是單純顯示了戰場的不安。
他們必須抓緊時間。
李樂拔掉自己身上其中一根內存條,埋進地裡。
這是記載著那些不能忘記的人的證據。
等到重新坐上派出船時,李樂已經將大概的情況與塞西爾講述完畢。
接下來的行動,要預測觀測者文明的跳躍軌道,並選擇最近的恆星引爆,利用坍縮的力量給他們的隊形撕開一個巨大的缺口。
為嵐的主艦創造壓倒性的優勢。
出乎他意料的是,塞西爾並沒有繼續抱怨或者大喊大叫。這個合格的船長思考片刻,毫不猶豫地讚同了這一行動。
因為他是士兵的一員,是保護他們文明的一部分。
“你也要去?”
只是他並不同意地球上的仿生人參與。
“我要以最快速度前往最近的恆星附近,中途打開蟲洞,為了節省能源,不會再為了你打開防護措施。”
李樂擠進派出船的兩個儀器中間,試圖將自己的頭夾在裡面,固定起來:“那就不開。”
“你的身體雖然用一部分新材料作為修補,但我無法保證你身體就能抵抗那些力量。”塞西爾啟動飛船,用最後的冷靜勸阻:“而且,恆星坍縮後會在原地形成一個黑洞。”
黑洞,時空曲率大到光都無法從其事件視界逃脫的天體。
即便是一顆平常路過的恆星都有可能被它的強大引力吞噬。
“簡單來說,如果到時候能量不夠,就只能等著被黑洞的巨大引力吸入了。”塞西爾說。
吸入黑洞,徹底消失在這片廣闊的宇宙之間。
不僅僅是鋼鐵的身體,還包含他的數據,他的一切。
李樂將自己徹底卡住,確保自己不會再在這個飛船裡到處亂滾。
“沒關系。”他輕輕說。
他下意識想說仿生人從來不畏懼死亡。
但其實他說出口前就意識到,他已經不能再把自己當成仿生人來看了。
他在害怕,他只是沒有發抖的功能。
當他意識到自己也是一個獨立的生命個體時——他畏懼著自己來之不易的智慧就此從這個宇宙消亡。
他恐懼眼睜睜看著自己被卷入連光都無法逃出的黑色星體裡。
“李樂?”
指揮官先生的聲音再度響起。
“我在。”李樂平靜地回復。
但是比起這些,他更希望自己的死亡有價值。
如果有一天,人類挖到了他的那根內存條。一切應該被銘記的名字之中,就會多一個“李樂”。
一台人類創造出來的機器,一個擁有智慧的奇怪生命。
想到這,李樂忍不住笑了笑。
他和塞西爾之間沒有可靠的傳輸通道,沒辦法直接將數據傳給對方,所以他必須本人親自前往不可。
這些不斷運算的程序依然在他身體裡跑著,就和那年登上火箭的李文卉一樣。
他閉上眼睛:“我們走吧。”
塞西爾便不再多言。
地球上,海洋已經大量淹沒陸地。太陽系正在被搬運者們重新布局,戰場牽引著潮汐,吞沒曾經輝煌的歷史。
而飛船背對著它們,緩緩騰空,向著浩瀚宇宙行進。
它漸漸加速,越來越快,沒有任何額外的防護措施,李樂甚至能聽見氣流快速摩擦船體時的尖叫聲。
直到衝出大氣層的瞬間。
一切聲音消失了。
洛娃盡職盡責地為他們打開對搬運者文明位置的掃描,然而實際上,在這短暫的時間裡他們已經完成了對星球的挪位。
無聲卻緊張的戰場,他們一個小小的派出船仿佛一滴水融入海洋裡。
“你忍著點吧。”塞西爾說。
蟲洞的開啟需要讓物質和能量的分布足以曲折時空,產生引力,直到形成蟲洞。
打開蟲洞的過程中,李樂一門心思盯著洛娃記錄的位置,不斷與正在他身體裡運算的規律進行重疊,並篩選著合適的恆星。
算到最後,他忍不住“嘖”出一聲。
太快了,這群搬運者們就像螞蚱一樣,在地圖上到處亂跳。哪怕是他這樣比人類大腦反應速度快得多的運算,也沒辦法馬上跟上節奏。
這次他終於體會到嵐在作戰中時的指揮有多麽重要。
“李樂。”指揮官的聲音恰是時候響起,帶著些慍怒:“你在哪。”
李樂下意識看一眼塞西爾,對方馬上表示自己沒有與嵐建立聯系的通道。
沒有馬上得到回應,嵐嚴肅道:“說話。”
他嚴肅的時候真的很凶。像是威風凜凜的獅子,向他睜開那雙足以震懾人心的雙眼。
可是在寂靜孤獨的宇宙裡,李樂竟感覺能就這樣與指揮官先生說說話,也是一件很值得欣喜的事情。
其他任何人都做不到。
這是獨屬於李樂一個人的特權。
“我希望能幫到您。”不知道他的話究竟能原原本本傳達過去多少,李樂仍然希望自己不會惹對方生氣,並利用短暫的時間交代他們的計劃:“我和塞西爾船長正在趕去引爆恆星的路上,人類交給了我搬運者跳躍規律的計算結果……”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