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誠摯向人類文明道謝。”嵐轉向他，神情嚴肅而又沉重。

　　“為這份敢於與高級文明一搏的勇氣，自願犧牲換得生機的計劃，以及為留下的珍貴研究內容。”

　　這位高級文明的總指揮官，向李樂傳達他對人類的敬意與感謝。

　　在他們超級計算機的破解下，李文卉的坐標終究會被解開。而這是只有用漫長時間不斷研究更高級文明的文明才能發現的秘密，在搬運者文明這四處為家的遊擊生活裡，只有人類正面接觸的時間最長，也只有人類，悄無聲息地完成了對搬運者文明最引以為傲的逃逸技術的研究。

　　即便是對於自認為是更高級文明的恐龍，也是極其寶貴的資料。

　　李樂知道現在指揮官先生對他做的，並不是他們的禮儀，而是他們對人類禮儀的一種複刻，盡管並不知道具體含義，但依然借此表達最誠懇的感謝。這讓他也莫名產生出一種驕傲，是啊，這就是他的家人，以及製造他的人類。

　　但他也馬上拒絕了這一謝禮。

　　“我不是人類。”他向後退一步，有些難以承受：“如果還有機會的話，那一定是我完成我的任務，尋找到人類，然後——。”

　　如果那個時候他們還都在，那就去感謝他們吧。

　　可後半句話他沒說出口，某種感情堵塞了他的語言，讓聲音變得晦澀，讓語言變得蒼白。

　　所有記錄已經觀察完畢，虛幻的地球和宇宙景象都如潮水般褪去，先是變成黑白相片，又緩慢模糊，最後在某個錯開視線的瞬間，李樂看到那個巨大的淡藍色光線組成的圓柱體。所有信息都仿佛凝成實體般流淌在裡面，隨時等待解析。

　　觀測員上來詢問身體是否有不舒服的地方，而李樂沒有馬上反應過來，他向四周看看，看到嵐，看到完全不同於人類社會的“電腦”。

　　不知道為什麽，他突然很想要回家。

　　但隨即他就想起來，那個“家”裡，現在是一片荒蕪的樣子。最愛的花再也不會盛開，電力正在枯竭，食物已經腐爛，在他尋找與等待的三年間，家人已經在宇宙中消散，他們的信息隨著身死而銷毀，而他的同行仿生人們在趕往程序中設定要前往的位置前因高溫爆炸。

　　他的工作也已經結束，他已經找到了他的女主人——就在這宇宙間，他所處的位置裡。

　　“還有最後一個東西要給你看。”忽然，觀測員說道。

　　李樂眨眨眼，看過去。

　　對人類殘留數據的解析並沒有完全成功，在最後，來自李文卉火箭的記錄裡，還存在著令一串發送給未知方向的字符。那串字符的模樣與加密方式如此眼熟，以至於李樂幾乎是脫口而出：

　　“坐標。”

　　觀測員點頭。

　　這串字符經過加密，即便在最後關頭，李文卉也沒有說明坐標的解密方式。只是獨自將坐標翻譯過來，又發往各處。而在她死亡後，解密的方式再度跟隨她消失。

　　“我們試圖通過還原之前的密文與明文進行破譯。”觀測員的語氣有些無奈：“但是失敗了，這串符號是另一套加密的方式。”

　　它代表著人類最後記錄出來的，撻責飛船的特殊起跳定位。

　　“它發向了哪裡？”李樂問。

　　然而觀測員只是靜靜搖了搖頭。

　　“追起來太麻煩了。”他無奈道：“它發送後，在地面地點轉發了數十次……甚至更多。我們在追到一半時，就已經與地球本來就存在的磁場相混亂了。”

　　所以——

　　李樂呆愣在原地。

　　所以他們最後留下來的東西就這樣“消失”了？

　　嵐似乎也意識到什麽，手伸過來，他似乎想要安慰一下尚且無措的仿生人，但在還沒觸碰時，又馬上停下動作。像是草原上嗅聞到危險氣息的大貓，警覺地抬起頭，看向門口方向。

　　下一秒，塞西爾的聲音傳來。

　　“疑似搬運者聯盟的艦船正在向這邊趕到。“

　　氣氛瞬間嚴肅起來。嵐收回手，將身體上連接著的線拔開，拋給一旁等待的觀測員。周圍負責解析數據的人們並沒有明顯驚慌失措，他們靜靜看向指揮官，是一種隱形的勝利寄托。

　　而指揮官早已習慣這樣的注視，他大步向外走，沒有絲毫逃避。

　　然而在離開前，嵐還是轉過頭來。

　　“等我回來。”

　　通過他們二人之間的唯一鏈接，仿生人聽到對方如此叮囑。

　　光屏大門開了又合，李樂站在原地，一半是對指揮官先生下意識的服從，一邊是不知道他該幹什麽。他看向觀測組的其他成員，發現他們都各有各自的工作要做，反倒是他這個從被生產出來開始就是為了工作的機器閑置下來。

　　於是李樂往前走兩步，又退回來。

　　他看到地面上有兩根信息線纏在一起，就蹲下去將它們梳理開，又站起來。

　　有什麽事是他能做的呢？

　　無關乎命令，無關乎程序，他只是想做些什麽，幫助大體上算是對他挺好的指揮官先生，也幫助同樣被搬運者聯盟傷害的，人類久遠年前的地球前輩種族文明，或者單純想要找到——

　　他想起來那個坐標。

　　如果從一開始她就清楚自己必定死亡的結局，那這個工作對於仿生人而言將沒有任何意義，也就沒有必要單獨將一個仿生人藏起來，又叫它尋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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