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腦海中的萬花筒又閃過幾個片段,好像是在這飛船裡經過的事情。一隻鳥曾來過這裡,但因無法交流而被銷毀,隨後他們開始尋找下一個目標。
每一個無法與他們交流的地球生物,都被殘忍銷毀。
李樂意識到,那句陌生聲音是從自己意識中響起的,而畫面裡那雙手就是面前這位先生的手,手裡的生物就是地球上現在還活著的生物……這是在他到來以前,這位先生對地球生物的所作所為。
而那些生物無一例外,都因為無法溝通而被當場銷毀。
“我們只需要保護聯盟保護名錄上的生物。”他聽見那個平靜的聲音這樣說。
所以,就和被撈到這艘飛船上的十幾種生物相同,他也要接受裁定。
眼下,這位扼斷無數地球生命的指揮官先生就坐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淺藍色的眼睛澄澈到可怕,他甚至覺得,即使在黑暗的環境裡,這雙眼睛也會如他能量體那般亮起來。
眾所周知,機器人不等於人類。
由此可得,機器人也不在什麽聯盟保護名錄上。
李樂想到,如果他能夠通過那片萬花筒得知對方的事,那對方現在是否也正在翻看他的記憶?
這讓他的手不由一緊。
李樂移開視線:“我是。”
他不想讓自己剛被修好的身體馬上成為太空垃圾——雖然這很奇怪,仿生人不該有這種情緒。
“那你在躲什麽?”
被識破了,李樂默默看過去。
那是一雙很冷的眼睛。
機器人不會喜歡這種看不出情緒,還令人感到危險的表情,於是他又悄悄把視線的焦點放在了對方右肩的勳帶上。
那代表著榮譽嗎?
他努力放空自己的大腦,防止想法被這位很凶的人偷走。但可怕的是,身為仿生人,他曾可以輕而易舉地進入待機模式,現在卻完全無法清空自己混亂的思緒。
很可怕。
這個連接很危險。
思緒多得像泡泡一般,呼呼往外冒,清也清不掉。李樂覺得有點暈,難以抓住最重要的那件事情。
最重要的事……最重要的事。
“請問我可以回家了嗎。”他悶聲說道:“我還有工作沒做完。”
“不可以。”
“哦。”
於是李樂默默合上眼睛,決定為自己找點別的事做,這樣或許就不會被讀得一乾二淨。
他能感受到對方似乎並不急於戳穿什麽,而是十分普通地看著自己。
“過來。”
腦海中第十三隻羊慢吞吞跳過柵欄,這不是一個吉利的數字。
和那隻越過柵欄後就要被烤著吃掉的肥羊一樣,李樂走到對方面前去。
指揮官先生的面前懸著一個漂亮的小正方體。
他向前示意:“把你的手搭上去。”
李樂抬起手,隔著很遠的距離虛晃一下:“我能問問……這是什麽嗎?”
他以為對方不會回答他。但在確認他的手放好無疑後,對方咬出兩個字:“恐懼。”
“什麽?”
話剛出口,李樂便打了一個激靈,放上去的手如同某種連通器,讓莫名未知的恐懼源源不斷流淌而來,隨著時間推移越積越深——黑暗、死亡、痛苦,失去家人的迷茫,以及他永遠完成不了的工作……
他將永遠找不到其他人類。
他下意識看向面前的男人。
然而面前那雙熒光清澈的淺藍色眼眸也正注視著他,沒有絲毫意外,波動的微光像是某種催眠:“因為我需要知道你的身份。”
——而恐懼是摸清底牌的最佳途徑。李樂很快明白到對方未說完的話。
能源耗盡好像就發生在幾個小時以前。他忍住抽回那隻手的衝動。仿生人不需要呼吸,也沒有淚水,也沒有加快的心跳。
此刻,李樂只是安靜地移開目光,身體一抖,睜大雙眼,眉毛迷茫地緊鎖著。恐懼對於他而言是嶄新的,是未知領域。
但同時對於他來說也過重了,壓得無法思考。
他只知道自己需要冷靜。
李樂努力安撫自己身上的顫抖,他是個很老的,很有經驗的仿生人,他可以從容應對很多困難——可唯獨控制情緒,他還是個新手。
應該怎麽做?怎樣做才能擺脫這種精神上的控制,擺脫對方的觀察?
不能關機。
想一些快樂的事情。
於是他開始想黑夜裡的星空,完成使命後的退休,以及——
李樂攥緊拳,隨後又無害地張開。
“永遠不要放棄微小的希望……”
仿生人的低語與記憶中某個女聲重疊。
痛苦中的希望就猶如他奔跑在永夜中,風從他雙臂下穿過,撩動滿天亮藍的花穗,於是吞噬生命的黑暗裡也有了指向標,使人類不再迷失他們的靈魂。
那是一片原野,也是一片花海,是從500萬年前,甚至更遠的時候,還不能稱為“人類”的人類第一次抬頭仰望的星海。
“你是人類嗎?”指揮官再次問出這句話。
李樂突然間感到心裡有“咚”的一聲,隨後出奇地寧靜了。
恐懼並沒有消散,只不過在累積之中,不斷衝刷出他最原本的方向——找到李文卉與小李琦,尋找人類。
仿生人意識到,不管他是否能獲得面前這位指揮官的認可,這都是他注定要走的路。誤會讓他重獲新生,如果說現在要收回這個好運,那也無可厚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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