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握住的溫度,似乎因為徐清然的玩笑話變得滾燙。
沈廷煜還算冷靜,沒有被徐清然那句明顯的調侃亂了陣腳。
神色冷淡將他的手甩開,說:「我隻是不希望你在精力原本就不足的情況下,還要在我身上強行消耗。別忘了,你一旦有什麼三長兩短我也活不了。」
「隻不過是簡簡單單的精神療愈,甚至依靠的還是異能,會有什麼事?」
徐清然不怎麼在意,仿佛對他而言隻是非常順手的一件事。
沈廷煜嘴唇抿成了直線。
眼瞼微垂,態度格外堅持和抗拒。
徐清然挑了挑眉。
小跟班在他這一個多月的照養下,身體是長得挺快,力氣都大了不少。剛剛被他抓住手腕時嘗試抽了抽,竟然沒抽開,上麵甚至被他留下一時半會兒消不了的紅痕。
小跟班不願意的話,他指不定還真無法得逞。
見狀,徐清然也不再堅持。
「行吧,反正受傷的人不是我,我還樂得休息。」
說完便又回到沙發,裹著不知從哪裡弄來的絨毯,就跟長了一副軟骨頭似的癱在上麵。
坐躺的時候好像還不小心壓著後背的傷,皺著眉頭嘶了一聲,自己跟自己生氣。
沈廷煜被徐清然的叫聲引起注意,又往他那裡看了一眼。
吃過晚飯,他好像又開始犯困。但不知是為了什麼,他卻還不想睡,望著前方爐火的眼神逐漸淡下,好像又陷入了自己的思考世界。
屋裡暫時又恢復了安靜。
或許是因為沈廷煜對別人施恩的行為格外在意,所以偶然注意到了徐清然每次對他用完『精神療愈』異能,就需要更長的睡眠時間來恢復精力。
他不確定這隻是單純的精力消耗,還是異能自帶的副作用。
畢竟之前就從徐清然那裡聽說過,有些異能屬於『消耗性』。它們往往非常強大,但每使用一次就需要付出代價,最常見的就是壽命銳減。
徐清然不喜歡多說自己的事。
所以他不確定徐清然的兩個異能,是否也有需要付出代價的類型。
「說來,你之後有什麼打算?」
靜默中,徐清然的詢問聲忽然響起。
沈廷煜回過了神。
聽見隔壁沙發上的人接著說:「穿越的事,能力在新的世界無法很好適應發揮……這些,你都已經接受了嗎?」
沈廷煜頓了頓,沉聲回道:「有什麼不可接受的嗎?」
「反正我原來的世界,也不見得好到哪裡。」
徐清然輕笑:「我隻是沒想過,你能堅持到現在。」
麵對沈廷煜探究的目光,他直言道:「剛遇見你那會兒,你給我的感覺是個對生死無懼的人。所以被藤蔓捆在一起時,我生氣的主要是因為我覺得你看起來,真可能會選擇跟我同歸於盡。」
所以氣自己的不小心。
氣他真有可能會因此把小命給交代了。現在倒是發現,沈廷煜跟他以為的好像不太一樣。
看起來是個發起瘋來就不管不顧的洪水猛獸。
相處下來,就是一個比較不喜歡跟別人有太多接觸,喜歡單獨待著,比較沉靜冷漠的普通人而已。非要說有什麼地方不太普通,那大概就是——
眼睛很漂亮,長得挺俊俏。
以及,口是心非又很敏感的性格偶爾還挺可愛。
徐清然在心裡想道。
沈廷煜沉默片刻,才出聲回答:「如果我想死,就不會選擇在那一天爆發了。」
因為不想再被控製。
想走出那座牢獄看看外麵的世界,想過上自由和隨心所欲的人生,所以寧可冒著會徹底成為廢人的危險也要賭一把。他有的時候甚至覺得,這個需要掙紮生存的世界,比那五光十色的原生地方要好多了。
好在……
「沈廷煜,你無聊嗎?」
思考期間,徐清然忽的又喊了他一聲。
沈廷煜看向隔壁沙發上的人。
見他從隨身背包裡掏出一瓶東西,直接拋到他手裡。
語氣清傲地命令:「無聊的話,幫我上個藥。」
「疼得我難受。」
相處了這麼多天,這是沈廷煜第一次聽見徐清然抱怨疼痛。
他還怔愣地握著藥瓶子,徐清然已經脫掉上衣,背對著他在椅子上趴好了。
沈廷煜皺了皺眉剛想提醒他的態度,視線一轉忽然瞥見他後背的淤青。
幾乎鋪滿他整個後背,格外觸目驚心。
才知道,徐清然那一摔竟撞得這麼嚴重。
……源頭到底是在他身上,要不是他沒跟上他的節奏,徐清然或許也不需要承受這種疼痛。讓他更不解的是,徐清然當時明顯是做了調整,把大部分的沖擊轉移到自己那裡。
這種撞擊,連平攤的傷害都不如開膛破肚來得多。
理所當然的,徐清然承受了倆人『闖禍』後的大部分傷害。
沈廷煜不明白徐清然為什麼要這麼做。
按照人類自私又利己的劣性,他不是應該像大部分人那樣,選擇自保,把更多的損傷拋到明顯處於劣勢方的他身上才是嗎?
「我知道我的身體很有誘惑力,但你遲點天氣暖和些了再慢慢看。」
徐清然的聲音又打斷了他的思緒,提醒著他:「我有點冷,你趕緊幫我把藥上了把淤青推散。」
這要是放以前,有人用這麼大爺又高高在上的語態跟沈廷煜說話,他早就動手揍人了。
但麵對徐清然,他又看了眼他背上的傷,默默忍下e型的暴躁怒火,聽話照做。
沈廷煜把藥油倒在掌心,遲疑著抹上徐清然的後背。
然後趴在椅子上的那個男人,就開始一邊喊他用力一邊又哼哼唧唧的。完事後轉頭看他時,眼眶裡都多了一層被疼痛刺激出來的水氣,還跟他評價了一句:
「小跟班技術還不錯,好爽。」
沈廷煜:「……」
氣得耳尖發紅,沉著臉把藥瓶子丟他身上。
……怎麼會有徐清然這麼,這麼不正經又不檢點的人!
徐清然不知道自己隨口的一句感慨,已經被某人默默打上『不正經』的標簽。
坦坦盪盪地把衣服穿好,以趴在椅邊的姿勢繼續休息。
留下精神奕奕的沈廷煜,醒了一整夜。
努力在腦中復盤自己需要精進的地方,同時又如夢初醒般,驚憤於徐清然的狡猾。
這個男人太可怕了,他心裡想道。
明明好像也沒做什麼特別的事情,卻在不知不覺中,讓他這個帝國公認,性情淡泊情緒感知遲緩,很少會有同理心或愧疚心等的e型,在一瞬間產生了那樣的心理。
沈廷煜認為這是徐清然的攻心術。
——他肯定是又想像沈家以前的那群人,先給他嘗嘗甜頭,再將他從天堂踹到地獄。
他不會再上當了。
所以他必須更加努力和專注,再避免這些奇怪又令他感到不安和不喜歡的情緒產生。
·
徐清然說休息兩天,就真的隻是兩天。
兩天之後,又拽著沈廷煜繼續他們的日常訓練。
不過這次,徐清然明顯感覺到了沈廷煜的又一個變化。
除了態度變得更加嚴謹認真,與他的配合似乎又更好了一點。顯然,休息的那兩天他並非全然隻是在發呆休閒,似乎還下了決心,終於又舍得撥出多一分的信任。
從最開始的有進步但依然磕磕絆絆,到現在,已經能同步徐清然的部分想法行動。也從隻能不斷拖後腿,到後來即使他們之間的配合出現失誤,比起隻能無助看著徐清然摔倒,現在可以反應過來及時把他撈住了。
不知不覺中,徐清然身上磕傷的頻率也少了很多。
包括倆人之間的交手,他甚至能夠開始預判徐清然的進攻動作。
挨打的次數也在一次又一次的嘗試中減少。
徐清然對此格外滿意。
不愧是被他相中的天賦。
倆人秋天的生活,除了各種打打打,就是資源方麵的收集。
因為逐漸培養的默契,兩個人的關係倒也不再像最初相遇那會兒僵硬,之間的相處也越來越融洽。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徐清然好像對沈廷煜消了戒心。
夜裡休息覺得天冷了,可以肆意地緊挨著他休息,借身體的溫度得到更多的暖和。而本就不習慣與人接觸的沈廷煜,也從最開始的排斥到後來無奈妥協,再到現在的逐漸習慣。
竟不覺得有什麼不適。
徐清然居無定所,沈廷煜跟在他身後去了好幾處地方。
那裡的土地基本都有遮蔽物,所以沒遭到汙染,徐清然總能從裡麵挖出一些食材來。
「這些都是你種的?」
車裡,沈廷煜把抱著
的一袋食材隨手拋到後車座。
他發現了,徐清然對那些看似偶然經過的地點都特別了解。
「有一部分是的吧。」徐清然沒有隱瞞。
「國內的每個地方我幾乎都走過,遇到合適的土地,就會順手往裡麵種點東西。」他說道,「像我這樣的異能者應該也不少,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大組織的庇護。」
這似乎是『野生異能者』們的一種默契。
他們沒有聯盟那樣的基地,擁有穩定的食物來源,所以隻能依賴外麵的公共土地。摘走了順手再種下,如果有再回來就可以繼續采摘,或者成為下一個正好路過又需要食材的人的福利。
有點良知的話,都懂得要繼續播種造福下一個人。
「不過現在適合種植的基地和溫室越來越多,或許再過幾年,市麵上就能有比較穩定的食材流通。」
「你以後離開,倒不用怕找不著吃的。」
沈廷煜聽得微怔。
下意識問了句:「離開哪裡?」
開著車的徐清然,抽空瞟了他一眼。
勾著嘴角,又扯了扯他們之間的藤蔓,輕笑道:「當然是——從我身邊離開啊。」
「怎麼?難道等找到毒蘑菇解決了這玩意,你還想繼續給我當小跟班?」
沈廷煜又沉默了。
有些恍惚。
他剛來到這個地方就被迫和徐清然綁定。
兩個人共同生活,坦誠相見什麼的似乎都已經成了日常習慣,一時間竟沒思考過這個問題。
「這麼大的一個男人了,總歸要學會獨立。」
徐清然說話時,雙眼正注視著前方的路道。從沈廷煜的視角看去,能見到他眼睛微微彎著,眼底似乎有一抹清淺的笑意,在光底下有種錯覺般的柔和。
跟外麵謠傳,冷漠無情的性格和如鬼神般凶惡的形象完全不同。
「這些天,我帶你去過了那麼多地方,做了那麼多的事情,教了你那麼多的常識。」
「我想——你以後應該知道要怎麼獨立在這個世界生存下去。」
他還特意強調了獨立生活這個詞,語氣是那麼的輕鬆悠然,眼底的淺笑像是散了一地的星星。
仿佛這場分離,是他一早就已經規劃好的決定。
沒有一絲的不舍和留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