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廷煜那段時間雖然和他父親對抗,卻也深知自身擁有出色能力才能更好在他們的社會中生存,在未來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
所以即使他賭氣輟學,課業並未落下。
隻不過復學時,家裡收到他父親命令不允許給予他這個『逆子』任何資助,所以他沒有回到曾經在京都就讀的昂貴私立學校,而是考到位置偏遠,但師資還算不錯的桃源三中。
那時候就聽說徐清然性情大變,被徐家丟到附近省。
選擇這裡,另一個私心也是想著有機會離他近一點。至於為什麼沒有轉到徐清然當時在的學校——因為很清楚用不了多久,這小瘋子又要被學校開除。
事實證明,確實是這樣。
但沒想到徐清然幾度轉校,最後竟然轉到他這裡來。
沈廷煜沒有主動跟徐清然接觸。
除了徐清然本身對他的排斥,另一個原因也是因為來自他父親的監視。沈家和徐家是世交關係,他父親又格外害怕他這個逆子趁長輩不注意把好友的兒子給染指了,盯得很緊。
如果沈廷煜敢借機對徐清然做什麼,他父親肯定會動用他的權利把他強行弄走。
為了能留在離他比較近的地方,沈廷煜隻能強忍著想要靠近他的想法,避免與他的接觸。直到徐清然主動跑到他麵前挑釁——這就不怪他了。
沈父不讓他接近徐清然,但沒想到徐家人幾天前主動找上來了。
他們聽說沈廷煜也在桃源三中上課的事,又知道他和沈父這些年因某些願意鬧別扭,獨自在這地方過得挺辛苦。於是主動要求他幫忙照看不願意和徐家人有太多聯係的徐清然,順便幫忙提升他的課業。
——沈廷煜的學霸腦,大家都知道。
這麼好的機會送到麵前,沈廷煜哪有不答應的道理。
這可把沈父氣壞了,又不能直接跟好友說『我家孩子對你兒子圖謀不軌』,隻能委婉地想要打消他們的念頭。奈何徐家人特別堅持,又想著學校那裡確實隻有沈廷煜能夠照應,隻能憋屈看著笑得像個正人君子的兒子應下。
當晚,沈父把沈廷煜這披著羊皮的狼逆子給喊到書房談話。
父子倆矛盾多年,他頭上的白發多了不少,整個人看起來有那麼點滄桑。
沈廷煜雖然是他小兒子,但也是他最疼愛和器重的那個。這麼多年下來,嘴上對他還是罵罵咧咧,實際上心裡也幾乎接受得七七八八了。
不過作為一家之主,威嚴擺在那裡,他自然不會把對小輩的疼愛表露出來。
依舊繃著他那張嚴肅的臉,冷哼一聲對沈廷煜說:「既然是徐家主動開的口,你答應了就好好替人家把事情辦好,別成天想著亂七八糟的事。」
沈廷煜隻是笑了笑,沒有回話。
沈父更氣了。
這小臭崽子,難道還真想趁機對徐清然做點什麼?!
隨後,才聽沈廷煜開口:「放心,喜歡他是我的事。」
「我不會在他不願意的情況下強迫他。」
沈父又是一聲哼。
沈廷煜雖然不是什麼純善的孩子,不過他對自家兒子的人品多少還有那麼點信心。
沉思半晌,才回到今天找他談話的真正目的。
他問沈廷煜:「你真想跟徐家那孩子在一起?」
書桌對麵低頭看他的男生,語氣和態度都跟幾年前向他坦誠時一樣堅定:「是。」
那年,沈父當他不懂事被周圍人帶歪,氣得在書房用藤鞭把他抽了一頓。
沈廷煜跪在地上,身背直挺,骨頭硬得很,挨了那麼多鞭子愣是一聲不吭。
沈父那時候覺得他隻是一時上頭,過段時間就會想通。
沒想到他這一堅持就是四年。
沈父把回憶拉回,沉吟許久才妥協道:「行。」
「我可以讓你選擇你未來的伴侶,前提是你要答應我,高中畢業後要去學商業管理,承接沈家家業的責任。以及,你集蟲子的途中,遇見獨自躲在後院無人角落的徐清然。
那時候的徐清然好像才剛回到徐家半年左右。
整個人是白淨了不少,但看起來還是有那麼點瘦弱,因為無法融入這陌生的世界而顯得特別安靜。加上明裡暗裡遭遇同輩們的排擠,他就越發抗拒這樣的生活環境和社交,選擇一人待著。
沈廷煜見到他的時候,他穿著白淨的襯衫,坐在奶白色的雕花小亭子裡。
亭子裡有個秋千。
他就安安靜靜地坐在上麵,也不亂晃。微微抬頭,盯著亭子外陽光透下來的地方出神。視線落腳處正好有幾隻淡藍色的小胖鳥,兩隻大的挨在一起互相清理羽毛,小的在它們周圍嘰喳玩鬧,好不快樂。
沈廷煜一開始沒認出他的身份。
隻是沒忍住開口破壞前方那如畫般定格的美好一幕:「怎麼一個人在這裡?」
亭子裡的男生被他的聲音驚動,周身鬆懈感瞬時消失。
像做了什麼事被抓包的孩子,飛快起身,稍顯無措——仿佛害怕被人斥責擅自使用莊園裡的設施。
沈廷煜打量了他一眼。
很快就從對方有別於其他富家子弟的態度猜出他的背景來歷:「你是徐清然?」
少年有著一頭烏黑的短發。
看起來特別柔軟,手感肯定很好,沈廷煜沒忍住在心裡想道。
「是。」亭子裡的人回應道。
聲音還挺清淡。
徐家早在找回徐清然的時候,就帶他跟沈家人見過麵。
隻不過沈廷煜一心沉浸於學習,那時候正好在其他省份代表學院參加學術比賽。加上他對認識新的『弟弟』沒什麼興趣,就一直沒回來,幾次會麵都錯過。
如今遇見,突然覺得後悔。
——應該早點見上麵的。
沈廷煜見過很多好看的男女,眼前人是他們裡的其中一個。
卻是唯一一個在他見到的第一眼,就有特殊感覺的。仿佛前世做過了約定的那道靈魂,終於在這個時間點,在這個世界與他相遇。
他沒忍住想要離對方近一些。
接著自我介紹:「我叫沈廷煜,你應該見過我的父親。」
徐清然確實對那看起來嚴肅但對他頗為慈祥的沈叔叔有印象,便沉默沒有否認。
比起他的拘謹,早習慣交際的沈廷煜態度格外大方自然:「所以呢?你怎麼不跟大家一起玩,自己跑到這個地方來了?」
徐清然還挺坦誠:「不習慣,也不喜歡。」
這樣啊。沈廷煜點點頭,理解,我也不是很喜歡那樣的場合。
見亭子裡的少年逐漸放鬆下來,他莞爾道:「既然你沒什麼事情做,要不要跟我一起,順便幫我一個忙?」
徐清然眨了一下眼睛。
眉頭微皺,糾結許久才勉為其難答應:「可以。」
沈廷煜臉上笑意更深了。
他提著小箱子朝徐清然靠近,還沒走到他麵前,原本寂靜無人的花園一角忽然傳來吵雜聲。緊跟著便見到幾個與他們年紀相仿的少年,出現在視線裡。
「嗯?廷煜,原來你在這裡啊。」
「沈叔叔剛剛還滿世界找你,要讓你跟那幾個世家小姐見麵培養培養感情呢。」說到這裡,幾人表情變得曖昧。
沈廷煜頓了頓,沒回話。
這幾位也算是一個圈子裡的豪門公子,大家從小就相互認識,也算是比較熟悉的關係。
「這不是徐家那位小少爺嗎?」
他們說笑著來到沈廷煜身邊時也發現了亭子內的少年,挑著眉輕笑:「巧了,徐家人剛剛也在找他呢。」
人一多,徐清然又變得僵硬緊繃。
沈廷煜察覺到他的狀態,眉頭輕蹙正要開口,手上提著的小箱子忽然被人順走。
「沈廷煜你是不是有毛病。」第一個抓住箱子的人看清裡麵琳琅滿目的蟲子後一臉震驚,「抓那麼多蟲子乾什麼?」
幾個頑皮的少年像個好奇寶寶,抱著小箱子互傳。
有點忌憚又有點疑惑。
沈廷煜原本對此是沒什麼大意見。
直到另一個染了棕發的少年伸手接過,笑得意味深長:「沈廷煜啊,果然還是你貼心。」
「看他剛才的架勢,肯定是為我們的新朋友準備的驚喜啊!」
說著,便將手裡的東西朝亭子裡的人拋去,嘴上還大喊:「餵,快接著!」
亭中的少年沒想到他們會突然喊到自己。
看著那裝滿各類昆蟲的透明箱朝他方向砸來,卻隻能直勾勾看著。不知是沒反應過來還是因為嚇愣了,一動不動的,任由東西砸在自己身上。
被幾人遮擋視線的沈廷煜隻聽見東西砸落在地的聲響。
撥開人群上去查探時,亭子裡的少年已經摔倒了。砸在他身上的小箱子也被掀翻,被他收集起來的各類昆蟲全落在他身上。
小少年卻維持著跌坐在地的動作,一動不動。
任由小蟲子在自己身上爬動,那雙漂亮得一塵不染的眼睛有些呆滯地直視著前方,緊繃的身體出賣了他內心對於這些小東西的恐懼。
氣氛靜默了一秒。
然後是低低的笑聲。
沈廷煜急忙來到徐清然麵前,蹲下身撿起翻倒在邊上的小箱子,把落在他身上的蟲子撿走。
手伸到他肩膀處時,手背忽然掉上一滴濕潤。
他頓了頓,抬眸看見淚水從徐清然微紅的眼眶處滑落,在臉上拉出長長的淚痕。又長又卷的睫毛上麵掛著淚滴,瞧著格外委屈和可憐。
才發現,他視線由始至終都在他身上,眼裡除了驚懼之外還有說不清的復雜情緒。
沈廷煜微微一怔。
顯然,徐清然是誤會了這些蟲子也是他弄來惡整他的。再搭著他剛剛和善親切猶如誘哄著叫人鬆懈信任的態度,一切都顯得別有用心起來。
「哎,小少爺原來你怕蟲子啊!」
「抱歉抱歉哈哈哈哈……」
「哎喲你怎麼不接住呀!」
周圍帶著嘲笑意味的笑聲,聽得沈廷煜煩躁。
「我——」
沈廷煜正要開口解釋,徐清然不知哪來的力氣把他推開了,看向他的眼神也逐漸變得冷漠。
他不發一語,很冷靜地從地上起身。
沒有表現出自己的驚慌失措,轉身毅然決然離開了這個地方。
後來,一向溫和好說話,從來沒跟身邊人發過脾氣的沈廷煜,當場把那幾人給揍了。
染發的少年受了最重的傷,肋骨都斷了幾根,最後是被抬上擔架帶走的。那件事情之後,沈廷煜也與這幾家的孩子斷絕了往來,缺席各種社交場合的次數也變得更多。
因為這件事,沈廷煜還被沈父訓了一頓。
他也從人人口中溫謙有禮好親近的人,變成溫和有禮但難親近的存在。
至於徐清然。
或許他的性格就是那時候徹底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沈廷煜再聽到他的消息,是聽說那幾個曾經欺負了他的富家子弟,把他害怕蟲子的事情在圈內傳開。
有與他們同仇敵愾的同伴想替他們報仇,再嚇一嚇徐清然。
結果那些想要用來嚇他的蟲子,最後被他徒手一把接一把塞進那些人的嘴裡。
終究是克服了他所畏懼的東西。
沈廷煜結束回憶時,徐清然正好洗完手從廁所裡出來。
他沒忍住叫住他,終於有機會繼續當年未來得及說完的話:「我沒有要整你。」
徐清然停下腳步,聽他接道:「當年主動找你說話,是真心的。」
「那些蟲子是我想帶回家做課業研究用的,原本想找你幫忙的也是這件事。」
「抱歉,是我沒有把東西看好,害你受傷。」
徐清然聽完,沒有回話。
徑直回到自己的房間。拆掉的門板不能開合,隻能被他扛著抵到門邊,隔音效果倒是變得很差。
沒多久,就聽見沈廷煜回房的聲音。
他才疲憊地躺到床上,盯著房頂發呆。
……嘖,現在跟他說這些過去的事情乾什麼?
不管是不是誤會,有差別嗎?
反正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關係也不會變得更好。
徐清然翻了個身,原本想起來刷刷題。
但莫名想起沈廷煜剛剛讓他早點休息的提醒,加上房門沒法鎖有點沒安全感,為防事情曝光,他隻能閉著眼睛強製讓自己睡覺。
另一間房裡的沈廷煜,倒是睡得很快。
跟徐清然正式同居的第一天,他又做了奇怪的夢。
相似的旖旎夢境,場景變得更加貼近現實——搞事的地方,成了徐清然的臥室。身下的床單和被褥皺巴巴的,很是混亂。夢外對著他耍脾氣的人此刻格外軟綿,皮膚白淨得微微發紅。
難耐的感覺達到巔峰之時,忽然啞聲喚了一聲他的名字。
情意濃厚,猶如情人間的耳鬢廝磨。
沈廷煜瞬間驚醒。
再看時間,距離鬧鈴響起還有30分鍾。
他重新躺下,手臂遮住了眼睛,長嘆了口氣。
……能看不能抱還不能碰。
突然覺得接下這份工作,是對他的折磨。
倆人吃完早餐,就一起出門上學了。
徐清然作息沒調整好,隻睡了兩三個小時,整個人還很困。
他讓沈廷煜在隔壁街放他下車,他自己走去學校,不行被其他同學發現他們一起上課的事實。
沈廷煜還是把他送到了校門口:「沒關係,我需要在遠一點的地方找個地方停車,不會有人發現。」
徐清然沒再拒絕。
學校裡。
關於他喜歡沈廷煜那個謠言,隻是大家開的玩笑,並沒有傳太久。尤其上課前,他恰好又在走廊上跟沈廷煜相撞。
這回沈廷煜微微笑跟他打了招呼:「早上好,徐同學。」
徐清然表情還是全世界都欠了他幾百萬的模樣,見到他就想起自己沒睡好的事,沉著臉回了他一句:「滾。」
謠言似乎不攻自破。
就是說,學神和學渣怎麼可能搞在一起嘛。
直到第二節課,坐在靠窗最後一個位置的徐清然正昏昏欲睡。
班級前門忽然傳來敲門聲。
再然後是那道熟悉的,微沉又帶有磁性的聲音:「不好意思,我想找一下徐清然同學。」
吊車尾的班級,大家上課注意力本來就不怎麼集中。
尤其這節還是語文課,很多人的腦袋都開始瘋狂釣魚了。
直到沈廷煜的聲音響起,眾人瞬間驚醒,視線紛紛落到門口。
講台上的老師扶了扶眼鏡。
大概是沒想到第一班的學神,在這個點到他們末班來找人能有什麼事。
這麼想著,她就問出口了。
沈廷煜微微笑著,舉了舉手中的作業本,回道:「物理老師正好在收作業。」
「我的作業本昨天晚上可能不小心和徐同學的弄混了,所以想來找他調換一下。」
「打擾老師上課,非常抱歉。」
班級裡,安靜得一根針掉地上都能聽見。
沈廷煜不輕不重的聲音,傳遍了整個教室。
徐清然臉色瞬間黑了。
……是故意的嗎?
是故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