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前方是數排的長桌,層層疊疊坐滿了人,將他們的視線遮擋得徹底。
二楞伸長脖子向前看,就差站起來了,可還是看不到前面的一點。
恰在這時,剛剛還嘈雜無比的士兵們靜默一瞬,接著就不約而同站起來,營地之中響起了震天的歡呼和拍掌聲。
桌席是左右對稱擺放,沈濁他們的位置雖在後面,卻靠近中間的走道。
沈濁和人群一塊站起,身前的人不多,他能清楚的看清顧林帶著一群將領走來的場景,裡面就有顧清。
顧清身上穿的是兩人初見時的那套銀甲。
沈濁隔著人群遙遙望著,視線在顧清身上集聚、黏附,隨著顧清的腳步慢慢移動。
或許是沈濁的視線太灼熱,灼熱到被視線中心的人感知,顧清轉過頭,在雜亂的人群中精準捕捉到沈濁。
視線交匯的瞬間,兩人皆是會心一笑。
上天在這一刻獨愛顧清。
就在顧清莞爾笑開的同時,他身邊的篝火忽然爆出一聲極輕的“劈啪”聲,金黃的火星應聲而起,如漫天夜空中閃爍的繁星,在顧清身前恣意遊動。
火光在聲音落下的同時變盛,形成比陽光更亮的金黃光影,籠蓋、照耀著顧清。
顧清彎起的眉峰下,是慣常漆黑的眸子,這一刻,眸子中有光影跳動,閃爍迷人。
沈濁怔愣一瞬,笑容便在這一刻的視線中定格,然後被大腦一遍遍描繪,直至刻進記憶。
顧清他們走到了最前面,沈濁看不到了,他惋惜地回到座位,便聽見了顧林的聲音。
“諸位,我等奉君命而來,志在擊退胡人,還邊疆安寧,這一戰,我們退敵百裡,殺敵近萬余,收繳戰馬千匹······然,既是戰事,必有死傷,我等今日能聚於此,是無數將士們拿命換來的。請諸位舉杯,這一杯,敬故去的兄弟!”
顧林話落,沈濁和眾人一同舉杯,高聲道:“敬故去的兄弟!”
濁酒傾倒,濺起地上乾燥的塵土,然後溶進去,慢慢化作一片不甚明顯的濕痕。
沈濁盯著濕痕,這一刻,他突然好想知道顧清在想什麽。
顧清應該也在盯著地面出神吧。
他會不會自責自己當時的計劃為什麽不能再周密一點?
會不會想起不久前在漠北王庭發生的種種?
……
只是這些問題,沈濁都得不到答案。
三杯酒過去,顧林高聲解除禁酒令,並揚言這一夜酒水管夠,讓所有人盡興。
此時,太陽徹底已經徹底躲藏起來,天地漆黑一片,唯有此地被篝火照出成片的光亮。
人群開始流動,面前漸漸空出位置,沈濁也終於能遠遠瞧見顧清了。
作為今日的主角,顧清已經成為全場的焦點,他只是坐在原地,很快身邊就聚集了數個將領。
盛滿酒水的杯子被爭相送到面前,縱使顧清表面看上去依舊鎮定,但還是被微微抿緊的嘴唇出賣。
沈濁見過顧清很多種樣子,這樣茫然中帶著無措的,還是第一次見。
一不注意就看出了神,是以突然撞上顧清的視線時,他眼中狡黠的笑意根本沒來得及收斂,盡數落盡顧清眼中。
沈濁被顧清突然看來的目光嚇得一慌,掩耳盜鈴般移開視線,他心中默默數著數,等差不多時,才轉回頭。
可那位置空蕩蕩的,早就沒了顧清的身影。
沈濁一怔,想叫二楞去打探一下怎麽回事,才發現不知什麽時候,二楞也已經離開。
沈濁起身要去找,卻被人擋住去路,原是有人好奇他在草原的遭遇,想和他打聽一下。
沈濁不欲多說,隻簡單敷衍幾句。
等終於把人打發走,才發現二楞已經回來,嘴角咧著調皮的笑,帶著他往外走。
一路由光亮走向黑暗,眼睛漸漸適應的同時,落在眼底的星光也越來越亮。
快要與黑暗融在一起的身影變得不那麽清晰,朦朦朧朧,像是隔著一層細軟的紗。
沈濁一眼就認出來那是顧清。
二楞已經悄悄離開,沈濁懶得在意二楞的去向,只是腳步不由自主的加快,靠近那個漸漸清晰的身影。
顧清身邊有一匹馬,韁繩被他握在手中,沈濁靠近時,那匹馬跺了跺腳,似是有些不滿。
沈濁在離顧清兩步遠的位置停下,用眼神詢問。
“別怕,”顧清順了順馬毛,笑道,“它這是看你來了高興,你瞅瞅,還記得它不?”
沈濁靠近些許,終於看清馬的全貌,全身的毛發都是棕黃,唯獨四個馬蹄上面的小半截的毛是白色的,正是顧清當時救他時騎的那匹。
“它叫‘踏雪’,我師父送我的馬,很聽話的。”顧清解釋道。
似乎是為了應和那聲“聽話”,踏雪晃晃頭,哼出一口熱氣。
“走,上馬,帶你遛彎去。”
沈濁沒動,他回望了一下遠處的燈火,看向顧清,試探道:“你確定?”
“確定啊,”顧清說著,也向後看了一眼,“不用抄心慶功宴的事,我爹巴不得我不在場呢。”
沈濁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還想再問點什麽,就覺腰間一緊,視野驟然拔高變化,等反應過來時,他已經被顧清抱上了馬。
他的後背又靠上了顧清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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