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許願把自己許出去
顧清的動作猛然僵住,他愣愣地睜開眼,不可置信地看向沈濁。
顧清的嘴唇因為震驚而微微張開,露出一小部分雪白的牙齒,臉頰上的肌肉變得僵硬,他像個不甚靈活的木偶,不知道該怎麽擺才能露出正確的表情。
眉頭越皺越緊,顧清看著沈濁的眼睛,喃喃地重複:“斷袖?”
月光黯淡,給顧清眼中的茫然增添一層失落的光彩,他目光倔強地落下,想從沈濁眼中找出開玩笑的成分。
沈濁仿若未覺,隻點了下頭,算是對他喃喃自語的回答。
顧清低下頭,握在掌中的紅線突然變成了無用物,他虛握著,不敢收緊力道,也不知道該怎麽處置。
沈濁雖是有點生氣,但還不至於讓顧清像個失智的傻子一樣一直待在人群中。
他正準備把顧清拽到一邊,余光中就突然掠過一個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久遠的記憶突然被喚醒,如藤蔓般肆意生長,沈濁眉心皺起,等他反應過來時,自己已經追了上去。
熙攘的人群被一層層撥開,對方的背影也越發清晰。
抓住對方衣袖的前一刻,他竟然生出了類似近鄉情怯的情緒。
慌張和激動在狹窄的胸腔快速發酵、充盈,瞬間就充滿了整個胸腔。
對方感受到力道轉過頭時,他心中還發酵著細密的酸楚和膽怯。
對方是一位鬢發灰白,年逾六十的道士。
他身穿寬大的灰袍,衣物的布料被洗至微微褪色,花白的頭髮被一木簪束著。
被記憶模糊的面容,在這一刻又清晰起來。
沈濁從沒有忘記過,前世十二歲時,那場來勢洶洶、幾乎奪了他命的病。
當時,被從河邊救回的第一天,他就發了一場把他燒至昏厥的高燒。
被堪堪救回一條命後,就是反覆的高燒,他整天被燒得神智不清。
家中請了很多大夫,但都對他的病素手無策。
時間一天天過去,他的身體越來越差,一條命堪堪被藥吊著。
後來,也不知道是從哪裡傳來的風聲,說是河裡有什麽髒東西,他那是被髒東西附身了。
他母親走投無路,病急亂投醫,要請高僧來幫他做法驅邪。
恰在那時,突然有位道士上門,說是能夠處理。
他母親同意了。
沒有正式的法事,也不曾畫符點香,那位道士只是與他在房中呆了一晚,他的病症就減輕了不少。
病情輾轉反覆卡在不上不下的位置,眼看希望在即,道士卻要離開。
臨走時,他母親問過一句,關於流言是否為真的問題。
當時怎麽回答的呢?
沈濁收回思緒,看向自己追上的人。
容貌幾乎沒有變化,似乎連皺紋都沒有變多,只是多了一些白發。
老者眼中的驚訝只有一瞬,隨後就恢復波瀾不驚的模樣,猶如從前。
沈濁突然想起他的回答:“信則有,不信則無。”
答案實在是太磨楞兩可,雖然對道士這種人來說的確沒什麽問題,但不否認本身就是問題。
“小友?”
思緒被略帶蒼老的聲音拉回,沈濁迎上對方的視線,見對方正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他。
探究的目光頗為肆意,卻不會讓人不舒服,沈濁不解,疑惑道:“道長?”
他想詢問關於當年的事,就算重生之事不能明說,他還是有別的方法試探詢問。
可對方就像是沒聽見他說話,視線一寸寸在他身上刮過,或許是對方的視線太赤裸裸,沈濁微不可查地皺了下眉心,
“道長?”他又試探著喊了一聲。
也可能是對方終於將他打量了遍,這一次,老者抬起頭,眯著眼與他對視。
他似乎知道沈濁要問什麽,只是道:“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另一個人。”
沈濁怔愣住,未及出口的問題被他咽了回去。
他不明白:“還請道長明示。”
老者但笑不語,過了片刻,反問沈濁:“這不是你想問的嗎?”
他定定地看著沈濁,目光中的諱莫如深讓人心驚,沈濁糾結片刻,試探道:“道長可知道我能來的原因?”
他沒有點明重生,對方若是知道,就不會不明白他的意思。
聽完這話,老者卻是笑了:“世事無常,卻也有常,你既走上一條無常的路,必然要拿出些什麽來換。“
對方說話時,視線虛虛落在沈濁身上,像在看他,又像透過他看別的什麽。
不愧是得道高人,說出的話也讓人聽得半懂半迷糊,沈濁想問得更清楚一點,可未及他開口,身後就傳來一片極響亮的驚呼。
聲音來自於顧清的方向。
沒等思考,沈濁就已經轉頭向後看。
高而壯的古槐被燈火照得有幾分朦朧,它像是隱在一層迷蒙的薄紗中,看著有些遙遠。
夜空空曠而靜謐,細小的雪花紛紛揚落下,與絲絲縷縷的紅線交織在一起,勾勒成一幅美得不真實的畫。
畫面被喧囂的說笑聲推遠,卻又被一個一躍而起的身影拉回。
沈濁仰頭,他看見滿樹的紅線被顧清的身影分割成兩半,看到他長臂一展,將手中似火的紅線掛在最高的那個枝頭上。
細韌的枝頭被帶得輕輕搖晃,像在歡欣雀躍地展示頂端那段最耀眼的紅色線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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