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牆面被他的掌心暖至溫熱。
真相應該就是如此,沈濁卻怕了。
他從意氣風發到鋃鐺入獄、斷腿逃亡,再到被欺騙、被利用、被當成棄子扔到牢獄中備受折磨,直至最後的含恨而終。
看著他荒誕如戲的一生,顧清會想什麽?
是同情?是憤怒?還是恨他不爭?
無論想什麽都好,他都可以接受。
只是,有些事他不敢深想……
顧清,那個八歲就離了人世的孩子,在遇見他之前的六年裡,是怎麽熬的?
在他死後的時光裡呢?
第八十一章 他跟沈濁回了家
房中陷入濃稠的黑,顧清側躺在床上,枕著發麻的胳膊,透過半闔的窗戶向外望。
雪下了半夜,直到凌晨才堪堪停住勢頭。
月亮終於從雲層中露出一角。
瑩白的月光灑在雪上,清清冷冷的,靜謐卻空洞。
輾轉半夜,他依舊毫無睡意。
寒意絲絲縷縷地滲進來,顧清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圍住被凍到發涼的脖子,發呆。
他已經好久,沒有回憶過前世的事了。
也沒有想到,他會在這樣一個平常的夜晚,遇見那位道士。
……
冰碎得毫無預兆。
恐懼衝垮理智和感官,他慌不擇路地掙扎著,冰水漫過鼻腔時的痛苦並不怎麽明顯。
身體下墜,眼皮像是被綁上了沉重的鉛塊,也跟著下沉,闔上的同時奪走了漫進眼睛裡的光線……
像是過了好久,又像只是一瞬間,他睜開眼的時候還是在水裡,只是沒了痛苦,也失去了知覺。
一切就像是一場看不到盡頭的夢,他從夢中“醒”來,卻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混沌的思想不知何去何從,他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該去哪,於是沒日沒夜地遊蕩在那條河的岸邊。
像是沒有根的浮萍。
遊蕩,沒有歸途。
日升日落、四季變換,來到河邊的人多了起來,人們像是忘記了這條河淹死過人的事,所以又開始肆無忌憚地在周邊玩耍。
人來人往,歡聲笑語,他遠遠地看著,不敢靠近,遊蕩了那麽長的時間,他終於知道自己和那些人是不一樣的了——
那是他在河邊遊蕩的第五個冬天。
越對比,越惘然,不被看見也不被聽見的自己,是個膽怯的孤鬼。
第六個冬天,天空還是那樣昏沉沉的,像是快要壓下來。
他一如往日地窩在河邊。
有個蹦蹦跳跳的小孩,和六年前的他一樣,興致勃勃地在結了冰的水面上玩耍。
事情發生就像是一個換皮不換心的故事。
冰裂、落水、撲棱、下沉。
他又看到了自己,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
痛覺在那一刻複蘇,伴隨著愈演愈烈的絕望。
冰水漫過胸腔,一點點奪走他肺腑中的空氣,
他好像變成了一個提線木偶,身體被不容抗拒地往下拉。
痛,全身都痛……
痛感遲鈍了六年,讓他變成了和男孩一樣的溺水者,撲棱著,拚命地渴求空氣。
只是這一次,他沒有死成。
十二歲的沈濁一點兒也不高大,他沒有強勁的軀體,也不像成年男子那樣能給人足夠的安全感,但在那一刻,沈濁把“他”拽上了岸。
他的新生,是沈濁給的。
他跟沈濁回了家。
可是,他近乎虔誠地尾隨,對沈濁來說,卻是致命的。
那幾天,他懵懂地趴在沈濁身邊,看他因發燒而變得潮紅的臉頰,看他艱難的喘息,不過是短短幾天,沈濁就已經瘦得幾乎脫了像。
他看到得出沈濁很難受,卻不知道該怎麽做。
他只是在沈濁高燒不退的時候,笨拙地靠上去,與沈濁貼得很緊,祈求用自己在冰水中泡了多年的靈魂來幫他降溫。
然而他卻忘了,一捧無形的魂火,沒有溫度,更救不了人。
更糟糕的是,他在一次次的嘗試中發現,自己就是病源,靠得越近,沈濁就病得越重。
在沈濁又一次被從鬼門關拉回來的時候,他終於明白這個事實。
一捋不被歡迎的鬼魂,應該離開。
可他不想。
於是,他團成小小一團,窩在房間中離沈濁最遠,又能看見他的地方,靜靜地瞧著。
很快,沈府中來了個道士,他知道那是來捉他的。
可是他不想走。
他窩在角落,同對方僵持,具體內容已經忘了,只是有一點他還清晰地記得,道士說他的存在會害死沈濁。
他不明白什麽是“害死”,他隻想留在身邊,就像是一個剛破殼的雛鳥,固執地守著,不願離巢。
最後,道士隻好讓他發誓,讓他保證,在任何情況下都不去觸碰沈濁。
他以遊動的魂火的樣子,留了下來。
那一年,沈濁十二歲,他被勒令待在離他三丈遠的位置。
那場持續了三月之久的大病就像是一個成長的開關,痊愈後,沈濁很快就變了樣子。
他就遠遠地看著,看他慢慢褪去臉頰上的稚嫩,變成一位翩翩公子。
看他在殿試上大放光彩,受到皇帝連連誇讚,成為燕朝最年輕的狀元郎,然後身帶紅花、騎著高頭大馬遊走於燕京最繁華的街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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