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很自然地,它們盯著宋時清。
一錯不錯地,盯著他。
宋時清的瞳仁裡映著這些高高低低晃動著的數張人臉——
“放了他們。”宋時清聽到自己用幾乎是耳語的聲音祈求。
它安靜了好久,像是在理解宋時清的恐慌和擔憂。
然後,它笑了起來。
惡鬼是是不會為活人柔軟苦澀的情緒所感動的東西,它只會揪住宋時清所在意的事物,像是揪住小貓的後脖頸一樣。
這是宋時清的弱點。
是能讓時清乖乖聽話的弱點。
它順著宋時清的力道俯身,像是一頭格外龐大的巨獸。居高臨下。
【哥哥當然可以放了他們,畢竟是長輩,讓他們和我們生活在一起,凡事都不方便,時清也不想這樣,對不對?】
宋時清根本沒有力氣回應它的溫聲細語,他隻想讓那四個人活著。
它用手摩挲著宋時清汗濕的後頸,像是在安撫自己不願意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小妻子,【時清乖乖拜堂,哥哥就讓長輩們回去,好不好?】
時間仿佛被拉長了無數倍。
宋時清的眼中突然落下了一滴眼淚。
他竭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冷靜。
“拜堂以後,我會死嗎?”
和一眾惡鬼拜堂,想想也知道不會輪上什麽好結局。
它臉上的笑意擴大。
有好幾隻手伸過來,握住了宋時清的手腕手臂,又攬住了他的腰。
腐朽的屍體用自身造出了一個可怖的牢籠。
【哥哥怎麽舍得讓時清去死呢?】它緩聲說道,一字一頓,【時清要長命百歲才行。】
長命百歲。
宋時清從這四個字中品出了一種堪稱瘋狂的獨佔欲。
沒有來世。
這一輩子宋時清死了以後,再不入輪回,他將永遠成為它的妻子,它的伴侶。
所以這輩子,是他作為活人生存於此世間的最後幾十年。
它也有心疼自己的寶貝,所以這輩子,宋時清一定要長命百歲,享盡人間福氣才行。
身後,方圓臉的姨婆走了上來,明明是一身鬼氣,卻小心翼翼地拿捏著侍候主子的分寸。
【少爺,再不拜堂,吉時可就要過啦。】
說完,她又看向宋時清,不太好開口
但又多少帶上了點責怪,【太太,您別再這時候纏啊,大夥兒可都看著呢。】
……誰在看呢?
宋時清手腳冰涼。
他不知道自己即將面對的是怎樣的地獄景象。
但他,總不能讓主位上的四個人成為面前惡鬼背上那些扭曲的畸形屍體……
青白面孔卻塗著大紅臉蛋的姨婆站起身,給後面的“人”使了個眼色。
【夫妻對拜——】
它笑著,再一次地拉上了宋時清的蓋頭。
下拜前,宋時清聽見它說——
【時清可別在把蓋頭掀開了。新婚之日,哥哥還沒掀過一次,你自己就先弄亂了兩次。再一次,得過家法了。】
蒙村村尾。
靈堂外,謝司珩盯著床上的茅草人,眼睛冷得嚇人。
他什麽都沒說,轉身朝外跑去。
此時外面好幾道手電筒的光搖搖晃晃,上方還挪了好幾個燈柱過來。謝司珩快速逡巡過人群,繞著人群外圍抱過半圈,腳下越來越慢。
——他沒看到宋翔夫妻。
冥冥之中,微妙的感覺已經讓他明白了一些東西。
茅娘換真人。
這片土地,在百余年前,曾有過繁盛的祭祀文化。像是大旱或者大澇之年,某些極不開化的地方,就會用活人祭祀。
有的,在帶走一家的年輕女孩或者小男孩以後,主持祭祀的會扎一個草人,還給那家剩下的人。
說法是,被祭祀的人已經被神靈收下,只要這家繼續供奉這個留下的草人,就能保家宅安寧,後代興盛。
是保家仙的另一個變種。
【它】
那個纏著宋時清締結姻緣的東西不完全算是鬼。
它可以算是……這片土地上的,神。
只有神仙同行,哪見惡鬼成群?
這話是當時,謝司珩找那位風水婆婆時,對方丟來的話。
為什麽會有那麽多東西替它做事?
因為它是神,那些東西生前就在祭拜它,死後自然繼續做它的仆役。
什麽樣的人,身前就能享受別人的祭拜?什麽樣的人,會在死後享神靈位格?
大忠大善之人,萬民愛戴之人——
或者,命格特殊,必將庇佑一方的人。
惡鬼命的,他自己。
【謝司珩。】
謝司珩在心裡默念自己的名字,雖然什麽記憶都沒有,但腦中一幀一幀混亂閃回的畫面和不屬於他的粘稠情緒,還是讓他很快意識到了一些東西。
他攥著那東西用來交換宋時清的草人,退了兩步。
宋時清的表哥正拿著電話指揮工人,從前面走過,一錯眼間正好看見了站在高處的謝司珩。
“小謝。”他揚聲,“你看見我爸媽沒有?”
謝司珩笑了下,“沒呢,怎麽了?”
“沒事,就是找不見他倆了,打電話也不接……”
謝司珩一步一步後退,“你去棚子那邊找找,叔叔阿姨搞不好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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