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你還不知道啊,謝老爺買人呢。說是大夫人又給他生了個胖小子,原先住一起的少爺小姐得搬後頭去。家裡乾活的人不夠,得趕緊買幾個。”
“別愣著,趕緊帶你家哥兒去給人看看。你不懂,他們大戶人家買人,要的不是能乾活的漢子,是長相妥帖漂亮的,放出來能見人的。好歹去試試。”
她當然會帶著宋時清去,這畢竟是最後一條生路。
三十多個人走進一扇拱門,在院子裡排成好幾行,宋時清被牽著,擠在中間。
年紀小,又多病,他比所有的孩子都更瘦小虛弱,像是一隻不顯眼的灰撲撲的小動物。
“生辰八字。”一個穿袍子的中年男人走到第一個人面前問道。
中年男人識字,一邊問一邊用毛筆在本子上記下,很快就問道了宋時清面前。
女人報出了年月日時,對方記下,垂眼,像是看牲畜那樣掃了眼宋時清。
女人立刻討好笑,把宋時清往前一拉,想讓對方仔細看看。
卻不想正是這一個動作讓對方皺起了眉,“這孩子有十歲?”
“十三了大人。”女人趕緊解釋,“好幾個荒年,他懂事把糧食都省給弟妹,吃得最少,您瞧瞧,把自己餓成這副模樣。”
管家抬眼瞧她,又垂眼看了看宋時清。
“長得倒是清秀,白生在你肚子了。”
這話太過刺人,宋時清感到抓著自己的那隻手一下子就握緊了。
“……是,這要是能去您手底下過日子,就不愁吃穿了。”
管家沒再理她,記下所有小孩的生辰八字,撂下眾人,朝裡面走去。
院子裡先是安靜了一會,不多時,因為沒人看著,漸漸起了雜聲。
好幾個人都不動聲色地打量起了宋時清母子。
剛才管家可就多問了他一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是什麽意思。謝家這次買人,就要一個,要了宋時清,哪還能有他們的份?
說到底,站在這裡的人爭得不是一個乾活的名額,是一個活下去的機會。
“清秀,長得清秀怎麽不往城裡送?我看那些樓啊府啊的,正缺哥兒。”
女人狠狠抿了下唇,低著頭不說話。
沒有反抗,欺凌很快就多了起來。
這些同樣沒飯吃的人不僅在發泄怨氣,更是想逼兩人動手。大戶人家不喜歡鬧騰的下人,只要打起來,怎麽說還不都由著他們。
女人被擠了好幾個,宋時清拉著她,一直後退,直到背後抵上了硬邦邦的假山,有人趁亂伸手,狠狠擰了一把他的手臂。
“你!”
宋時清無聲攥緊了她的手指,女人一下子收了聲。
宋時清什麽都知道。他知道自己身體不好,不能連累媽媽和妹妹去新家,知道自己如果不能被買進謝家,後面活不下去。
他什麽都知道,所以他什麽都能忍下。
“你們想幹什麽!”
“去,你們幾個去把他們趕出去。”
管家走下台階,冷冰冰地掃視眾人,被他吩咐的下人立刻衝上去拉開要那些堵在宋時清面前的人,惡聲惡氣地把他們往小門外趕。
“老爺,我家三子可壯實,您再看看!”
“滾滾滾!”
管家冷哼一聲,抬手在人群裡指,“你,你,你,還有你。”
他最後停在了宋時清這裡。
“跟我進來。”
被點到的四人均是一愣,然後狂喜。
女人立刻跪下來給宋時清理頭髮,悄聲但語速極快地交代,“見到老爺夫人都要問安,千萬別怕,知道嗎?好好的,好好的。”
宋時清輕輕點了一下頭。
他看見女人眼睛紅了起來,死死盯著他,像是在看他最後一眼一樣。只是她最終沒有哭,只是站起身,從後面推了一下宋時清,示意他過去。
連著院子的房子進去以後左右都用屏風遮著,管家帶他們繞過屏風,來到了一間大概是用來會客的房間。
“太太,您瞅瞅這四個。來,都抬頭,讓太太見見你們。”
房間裡擺著被漆成深色的家具,三張椅子,一張茶幾。一個三十出頭的婦人坐在正位的椅子中。
宋時清依舊看不清她的臉,只看見她似乎是因為才生育的緣故,有些不太舒服地半靠在椅子裡,胸前帶了一塊翠綠粗雕獸首的圓牌。
“誰是宋時清?”
宋時清自己都沒反應過來,就被大步走過來的管家揪著衣服朝前拖了一步,“回太太,是他。”
謝夫人的手在宋時清的生辰八字上敲了敲,自上而下打量了他一遍。
“這小孩我喜歡,以後就是我的乾兒子了。”她細聲細氣地說道。
宋時清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但不知道為什麽,管家一點沒有驚訝的意思,笑吟吟地應了聲,“可不是,我剛才瞅著這孩子,就和太太您長得想象,這就是緣分啊。”
“啊不。”管家輕輕拍了一下自己的嘴,“您看我這沒大沒小的,現在該叫三少爺了。”
謝夫人站起身,走到宋時清面前。
她不高,但也能俯視面前這個體弱多病的孩子。
“你去給他生母包個紅包,三斤白面,三斤糯米,二兩糖,二兩鹽,一塊白肉,一塊紅肉。跟她說清楚,以後不用來,這孩子就是我的親生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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