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鬼的思維混沌,謝司珩不覺得自己突然出現在門後的小路上有什麽不對勁的,也不認為自己剛才的表演出現了紕漏。
他只知道,宋時清看見他以後,逃了。
為什麽?
瘋狂蟲子一樣爬上它僅存的那點理智,一口一口地啃食著,讓它接下來冒出的每一個念頭都充滿了扭曲的惡意。
宋時清覺得逃跑路上帶一個斷腿的人累贅,所以丟下了他。
宋時清要去找其他人,不要他了。
宋時清從未對他產生過情感,這幾年的相處,不過是在謝家困著沒人說話,拿他解悶而已。
亦或者……宋時清從最初靠近他就是帶著目的的。
這些念頭,謝司珩曾經都產生過,但那個時候,他只要稍微看一看宋時清清清泠泠的眼睛,就會明白自己多想的荒唐之處。
而現在,它隻覺得……是啊,就是這樣。
要不然,宋時清為什麽跑呢?
尖銳而扭曲的嬉笑聲細細碎碎地響在空氣中,像是老舊的銅鈴輕輕碰撞在一起,又像是某種大型獸類輕輕磕碰森白尖齒的聲響。
一聲一聲地往宋時清的耳朵裡鑽,鑽的他隻覺得頭皮發麻。
鬼就是這個樣子的,不要多想,別自己嚇自己。
濃霧之中,宋時清閉著眼睛,摸著路上的車轍朝前。
這個方法是可行的,就像他想得那樣,這些濃霧中的人形並不是惡鬼,沒有害人之心,只是被陰氣聚來的而已。
只要一直閉著眼睛,所有人就都可以出去。
他可以回去找哥哥和春薇了。
——這是宋時清被打昏前最後的念頭。
濃霧之中,家丁站在他身後,面無表情地將他抱了起來,轉身重新走回謝家。
他動作很死板,提線木偶一般,霧氣似乎對他失去了作用。
很快,家丁走回了謝宅。
如果此時有人在場,就會發現他的眼珠上蒙著一層與霧氣別無二致的淡白。
迷了他心竅的那隻惡鬼看著宋時清,迫不及待地低頭用臉輕輕蹭著宋時清的臉頰頭髮。
謝司珩是沒辦法出去,但它能讓活人代勞,將宋時清抓回來啊。
為什麽要跑呢?為什麽不乖乖待在家裡呢?這麽多活人,哥哥有的是法子把你抓回來啊。
“陸洲!”
被叫到名字的家丁依舊一點反應都沒有,活人看不見的惡鬼尋聲朝來人的方向看了過去。
一刻前——
手掌被生生咬出血的丫頭大聲哭叫,但謝夫人的牙齒就像是鐵鉗一般。
被叫聲驚動的謝家人跑進來,皆是被地上的場景嚇掉了半條命,手忙腳亂上前將兩人拽開。
人太多了,互相擠在一起,誰也不知道別人做了什麽。
混亂中,眾人只聽見丫頭的哭叫聲愈發淒厲,“我的手!我的手!”
等拉開謝夫人以後,謝二老爺滿臉驚駭。
幾乎已經與焦屍無異的謝夫人含著那塊被她生生咬下來的肉,一點一點吃進嘴裡,兩隻眼睛就這麽瞪著謝二老爺。
沒人說話,沒人敢說話。
“嫁茅娘。”謝夫人沙啞說道,張開的口中一片猩紅,“把宋時清嫁給它,它才會放了我們。”
最先趕到門前的,是謝二老爺的女婿。
他手上抓著一塊不知道從哪裡找到的紅綢,臉上慘白,神情遊移不定,甚至都沒能發現家丁的不對。
他看了眼宋時清的面龐,隨即將手中的紅綢裹在了宋時清的頭上。
謝司珩困惑地歪了歪頭,一時之間,他真沒反應過來這些還活著的謝家人想要做什麽。
謝二老爺的女婿艱澀開口,“老爺說,咱們犯了錯,得給祖宗一個交代,要嫁茅娘。”
哦,謝家人想締結姻緣。
讓時清和它……結……陰親。
謝二老爺的女婿眼見著家丁不說話,隻神情古怪的看著他。正打算問話,就見這人笑了起來。
謝司珩一點一點地將締結姻緣這幾個字掰開了揉碎了理解,已經無法再品嘗到甜味的舌根甜得發膩。
他還說要怎麽樣留下時清才好,兄長總是要看著弟弟遠去的,師友關系,對於他和宋時清來說,又太過疏離了。
夫妻多好。
時清是他的小妻子,此生余下的時間,都理所應當地和他在一起。
謝家的少奶奶,理應待在謝宅裡。
真好。
真好,光是想想,謝司珩就覺得自己的骨骼血肉焦躁地銼在了一起。
紅綢上微微映著宋時清的五官輪廓,惡鬼很輕很輕地碰了碰宋時清的鼻尖,片刻後,又去碰了碰他的唇。
中秋快樂~
第一百零六章
宋時清做了一個夢。
夢中,他行走在一條狹長的甬道中,甬道兩邊掛滿了陳舊的紅綢。他不斷朝前,但甬道就像是沒有盡頭一樣,永遠向前延伸,永遠將他留在這其中。
耳邊是自己慌亂的喘息聲,宋時清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麽,隻本能地覺得,如果被身後的東西追上,就一輩子也逃不出這裡了。
不知道跑了多久,宋時清終於停了下來,惶惶不安地回頭,看向身後來時的方向。
那裡一片漆黑,什麽都沒有。
應該追不上來了吧……
他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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