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想而知徐小雨生前是那麽愛惜它們。
溫衍知道,那是自己送給徐小雨的書。
到頭來,自己除了送她幾本書,給了她一個遙不可及的願望,什麽都沒能為她做。
他想,這些書能一起燒掉也好,讓徐小雨曾活在這世界上的證明可以多一點。
火舌躥騰起來,將濃稠得如同墨水一樣的黑夜,燙出一個猙獰的豁口。
徐小雨的東西頃很快就被燒成了灰燼。
阿祿師把那堆灰收集起來,用朱砂畫了張符紙蓋在上面,又高高舉起手裡的馮聖君斬妖劍,狠狠戳刺了下去。
完成了這一步,他才把灰燼撒向了懸崖之下的萬裡汪洋。
這道符是馮聖君最厲害的神通之一,叫絕魂符,至陽至剛,扶正祛邪。
照理說,送肉粽儀式就是為送煞而舉行的,本來也不需要這個步驟。
阿祿師之所以這麽做,為的只是斬草除根,在徹底破除徐小雨煞氣的同時,更要趁此機會將她打得魂飛魄散,再無一絲作祟的可能。
不過,他們侍神之人講究慈悲為懷,這一舉動他不會讓別人知道,免得有損他的聲譽。
海潮狂暴得像個惡魔,翻騰的泡沫,失去了均衡的節奏。
那一蓬飛灰頃刻間就被吞噬了。
阿祿師收劍還鞘,志得意滿地宣布:“邪祟已除,大家盡可以安心了!”
所有人都長舒了一口氣。
文叔一家甚至高興得抱在一起歡呼。
溫衍默然望著一片漆黑的大海,他不知道阿祿師已經痛下狠手,還在想徐小雨那滿懷怨憤與悲愴的魂靈,能否就此得到安息。
耳中飄進一縷若有若無的聲音。
從大海深處飄蕩上來,帶著黑暗與鹹澀的氣息。
溫衍下意識地往懸崖邊走近了一點,那聲音更清晰了,很像是某隻生物在發出憤怒的嘶吼。
這聲音雖然微弱,卻充滿人類難以想象的邪惡與恐怖。它仿佛一根從大海最深處劈開波浪,嘩啦啦向上伸出的長滿毒刺的舌頭,貪婪地想要卷走一切,吞噬一切。
“衍衍。”
手腕被江暮漓緊緊握住。
溫衍回過神,才意識到自己正站在懸崖邊,不由驚出一身冷汗。
“這片大海很危險,還是不要靠近比較好。”江暮漓微微笑道,大拇指安撫性地撚了撚他的手背。
溫衍穩了穩心神,“我剛才真的有聽見很可怕的聲音。”
“這樣。”江暮漓頷首,“大概是一條孤獨的鯨魚,或者是一顆不當心掉進海裡的星星。”
聽他說得煞有介事,溫衍忍不住笑了一下。
阿漓,真的是一個很浪漫的人啊。
***
送肉粽儀式結束後,大家原路返回,各自回去睡覺。
溫衍頭一沾枕頭就睡著了。
劇烈地失重感驟然襲來,他都沒反應過來,就“噗通”掉進了翻騰著蒼白泡沫的漆黑巨浪之中。
這片海洋浩渺無垠,蘊藏無窮秘密,也隱匿無盡恐怖。
洋流深處,唯有洞徹骨髓的極寒與侵蝕眼球的黑暗。
險惡、神秘又可怕的深海之聲,伴隨著不斷加強的壓力,瘋狂湧灌進溫衍的耳道。
體型龐大、畸形醜陋的深海生物,遲緩而鈍重地從他身邊遊弋了過去。
深海,與其說是噩夢本身,不如說它隱藏的未知的恐怖,已經超越了人類那顆缺乏想象力的平庸腦袋,所能勾勒描摹出的極限。
大概只有那群罹患妄想症的可憐人,才能稍微想象萬中之一。
溫衍想,若非他已經數次深陷那些來自更高維度的存在者所製造的混沌漩渦中,現在肯定早就被嚇得發瘋了。
但很可惜,他還是高估了自己。
在斷斷續續極為尖利混亂的嘶吼聲裡,一隻難以形容的怪物從黑暗的海溝蹣跚爬出,撞進了溫衍的視野,好似一座巨峰轟然降臨。
它有著臃腫肥胖的身體,表皮成膠質狀,覆蓋尖銳鎧甲一樣的魚鱗,淌滿了令人作嘔的黏液。
在那佝僂的脊背上,密密麻麻的肉瘤狀背鰭像月球表面的環形山起伏凸起,每一顆肉瘤都和鮟鱇魚的擬餌一樣,散發著極為誘人的光芒。
在極黑深海,再微弱的一縷光線都無比珍貴。
無論是知性的還是不具備知性能力的生物,甚至是一縷孤魂,都一定會本能地被這片光芒吸引。
溫衍就是。
他像一條很小的魚,不受控制地像這個龐然大物遊去。
啊……果然是噩夢之軀、恐怖的究極。
它那顆幾乎遮蔽百分之九十洋面的腦袋,原來是半透明的,可以直接看清裡面的結構。
懸浮在中間的一團宛如積雨雲的灰白物質應該是它的大腦,兩輪像巨大探照燈一樣的綠色球體則是它的眼睛。
在這雙閃動著陰險光芒的主眼下方,還有一雙銀色眼睛。
相比時刻流露出邪惡與暴虐的主眼,這雙銀眼是那麽慘白、死寂、麻木。
可就當溫衍無意識地與它對視的那一刹那,突然有無數可怕的非人景象湧入他的思維,他甚至體會到了它的那無法言說的漫長記憶。
黑暗宇宙的一隅,無人知曉的角落,恆久閃耀的古星……
還有,一個個悲泣不已的痛苦靈魂。
她們有的是流言蜚語與清白名節壓得透不過氣的寡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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