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爾不是個會說好話的人,他只會將自己心裡的感受和想法以最坦白的話語說出來。
在那之後,如果不是有其他事耽擱,顧淮每隔兩天就會去一次軍區醫院,幫蘇鈺一起推進研究進度。
他們用了半年的時間,最終完成了那篇論文。
為了讓顧淮能好好輔助蘇鈺完成研究,在那半年時間裡,本該由顧淮執行的所有個人任務,全都被提爾接替執行。
而在完成論文後,備受病魔煎熬的蘇鈺終究還是做出了切除腺體的決定。
那個時候,他的身體已經如同風中殘燭,腺體病變到了第三期,所有的治療已然再沒有哪怕一絲一毫的效果。
盡管鄭語一直努力改進治療方案也不願讓蘇鈺放棄,但蘇鈺還是在治療進行四個月後選擇了停止多藥物化療轉而進行靶向治療,原因是化療雖然延緩了腺體病變的速度卻並不能治愈,而長時間的化療更是讓蘇鈺備受折磨。
大量服用藥物帶來明顯的副作用,他每天能吃進去的東西很少總是反覆嘔吐,身上的每個器官都在疼痛,並因為無休止的痛楚而難以安眠,而他昏睡的時間也在不斷變長,每次好不容易清醒過來顧淮已經等他很長時間,並且他的精神也一直在衰退減弱,到後來他總是要花費比過去多數十倍的時間才能勉強集中起精神分析案例和實驗數據,然後再竭盡全力逼迫自己在與病魔的對抗中,努力去完成論文的分析與論證。
思考對蘇鈺來說變得無比困難,每當顧淮提出一個新的觀點或是切入點,他都要花很長的時間才能完全理解,又因為他不願意讓顧淮代筆論文,他總是掙扎著花更長的時間去修改論文,將那些辨證慢慢寫成文字。
因此次當蘇鈺意識到化療的作用已經越來越小,可對他造成的副作用卻越來越大令他難以完成研究論文時,他毅然決定放棄化療,將自己徹底投入到研究和論文中。
在之後的兩個月時間裡,病變的腺體令蘇鈺信息素和內分泌徹底紊亂,病變擴散至每一個器官中,而蘇鈺服用最多的藥物便是止痛藥,當他再也吃不進任何東西後便只能依靠不間斷的輸液支撐,直到論文完成的時候,蘇鈺已經病骨支離再不複原本面貌。
在論文發表那天,蘇鈺躺上了手術台。
為蘇鈺進行手術的是軍區醫院最好的腺體外科主刀醫生,鄭語為自己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還是沒有勇氣站到蘇鈺的手術台前,他甚至沒有辦法走進手術室的觀望台去觀看手術過程。
蘇鈺被推進手術室前,鄭語硬是給蘇鈺戴上了一枚戒指,蘇鈺看著那枚戒指很長時間,什麽都沒有對鄭語說。
手術開始後,鄭語便一動不動地站在手術室的大門前再也沒有移開半步,而顧淮和提爾則在手術室外的椅子上坐著,一起等手術結束。
蘇鈺的父親蘇漠在手術開始整整四個小時後才姍姍來遲。
在過去的半年時間裡,蘇漠來醫院看望蘇鈺的次數屈指可數,每一次都來去匆匆,總是剛到醫院沒多久就離開,好幾次甚至都沒能等蘇鈺從昏睡中醒來,而跟蘇鈺說上話的次數更是連三次都不到。
在蘇鈺手術這天,蘇漠同樣是在開完一個會議後才來的醫院,他從走廊的盡頭出現時,一身端正的軍裝步履沉穩,整個人看起來一絲不苟,嚴肅的面容上也全然看不見他對自己兒子做手術的擔憂或是緊張。
而顧淮見到蘇漠,也只是如同普通軍官見到上級軍官那般起身向蘇漠行了一個軍禮,並沒有開口跟蘇漠說半個字。
提爾沒有跟著顧淮一起起身,他瞪視著蘇漠,對於這個五十多歲絲毫不關心對蘇鈺連半點應有的父愛之情都未曾表現出來的中年Alpha沒有一點好感,哪怕是看在蘇鈺的面子上,他也無法對蘇漠展示出所謂禮節上的敬意。
而蘇漠顯然也不在乎這些虛禮,他沉默地站在離手術室大門稍遠一點的位置,健壯的身板挺直得如同在站軍姿。
手術持續了六個多小時,每一分每一秒都變得無比的漫長,令每一個等待的人感受到了一種窒息般的痛苦。
自那天以後,提爾切身領會到,原來等待是一件如此可怕的事。
然而更令他感到難過的,是當手術室大門打開時,從裡面走出來的主刀醫生看到蘇漠,神情沉重且遺憾地搖了搖頭,在令人不願相信的短暫靜默過後,對面無表情的蘇漠疲憊地說了聲“抱歉”。
蘇鈺並沒能熬過腺體切除手術,盡管拿出了最好的手術方案,盡管在手術最後主刀醫生盡全力搶救,但蘇鈺最終還是死在了手術台上。
彼時距離喪屍病毒爆發,還有三年。
第四十五章 很有分寸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裡,提爾都記得,當時鄭語表情空白一動不動站在原地的模樣。
並沒有崩潰痛哭,甚至連眼眶都沒有濕潤,就只是眼底通紅地站著,一言不發,像一尊石像。
提爾沒見過鄭語哭,無論是在手術室外,還是後來在蘇鈺的葬禮上。
那個B級的Alpha,未曾在人前為蘇鈺流過一滴眼淚,只是默默替蘇鈺料理了身後事,在葬禮上為蘇鈺扶棺。
鄭語沒有跟蘇漠說過半句話,當蘇漠問他跟蘇鈺是什麽關系時,鄭語木然地看著蘇漠,抱著那箱他收拾整理出來的蘇鈺的遺物,徑直離開了蘇鈺一個人住了多年的寢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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