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少遊聞言笑起來,“千穿萬穿,還是安安的馬屁不穿。”
然而嵇宜安這話是發自肺腑的。曾經的小少爺如今也能與他比肩站立了,阮少遊真的很聰明,很多事情一點就透,對於人情世故,更有著與生俱來的敏銳力。
似乎在他身上,除了早年因毒而壞了武學根基之外,就找不著其他的遺憾與缺陷。也漸漸地,嵇宜安習慣於在大事上聽取他的意見。
“那現在該怎麽辦?”
“每日照常來參悟劍法,不露馬腳,如果這事真是背後人為,那麽那個人應該就是要借這次的華亭盛事,達成什麽目的。”
“……好。”
銀月朦朧似鉤,戈壁亂石沙如雪,不同於白天裡還有日頭曬著的幾分熱氣,如今已然冷了下來。
阮少遊走到栓馬處,駿馬不知為何在不安地嘶鳴著,他抬手摸了摸馬頭,披上從客棧帶出來的大氅,嵇宜安瞧見他面上沾著灰,大概是在洞窟裡蹭到的,下意識抬手,指腹揩過。
阮少遊披大氅的手一停,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嵇宜安縮起指尖,不太自然地放下了手。“面上......髒了。”
“喔。”
嵇宜安翻身上馬,錯過了背後阮少遊上揚的唇角和緊盯著的目光,目光中充斥著的炙熱,勝過大漠裡的烈日。
僻靜處,賈皓想要抬手放飛信鴿,卻不知信鴿為何在咕咕驚叫著,胡亂撲棱翅膀,他四處看了幾眼後放飛了鴿子。
然而戈壁高坡之上,早有人默默注視著這一切。師兄花有道抱胸倚著白楊枯樹,叼著一根狗尾巴草,目光淡淡地望向夜空下撲棱而去的鳥。
“一切可如師父所料?”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罷了。”花有道轉過身,懶洋洋地對上林璿璣的目光。
山河棋盤之上,八方爭棋。
而此刻寧京紫禁城中,打盹的小太監守著殿門,地動儀上的龍頭恍然吐露出一顆龍珠,落入下方蟾蜍口中,叮當一聲響震得小太監瞬間清醒過來,他急急忙忙地跑到地動儀前,又急急忙忙往外跑去。
“西南地動!西南地動!”
梁州華亭縣,時隔幾月,大地又一次猛烈震動起來,駿馬嘶鳴,信鴿驚叫,一切早有預示卻無人察覺。
嵇宜安才剛剛騎上馬,猛然察覺到不好,他手握韁繩揮策馬鞭,然而駿馬受驚難以控制方向,徑自奔蹄逃竄著,身後山坡上的亂石開始滾落。
阮少遊俯下身子往後看去,瞳孔一縮。
“嵇宜安,小心!”
第37章 記住了
轟。
山石接連滾落下來,濺起塵土飛揚,大地震動。阮少遊翻身腳踩馬背,縱身躍起輕功而來。嵇宜安大喊著讓他回去,下一刻,他已經一把扯住韁繩,騎上馬背,兩手將嵇宜安圍在懷裡揚鞭驅馬。
“少遊,”嵇宜安後背貼上堅實胸膛,猛然一愣,“你回來幹什麽!”
“救你。”
山石猛然在身後砸下,砸在馬腿上驚得烈馬一趔趄,一下跌在地上。他抱著嵇宜安一刻不曾松手,就著這猛烈的勢頭從馬背上滾了下來,滾了好幾圈直到山體邊上。
阮少遊還想拉起嵇宜安逃離這片,但是已經晚了,馬聲嘶鳴著淹沒在崩塌山石中,嵇宜安眼見著岩石砸落下來,抬手護住阮少遊的頭部,就想要翻身扛下,但是阮少遊死死壓著他,不讓他起來。
“快讓開!”
訇然間,山石狠狠砸在阮少遊的背上,他整個人的身子猛然一震,隨即是第二塊,第三塊,阮少遊撐起身子,牙咬著一聲不吭,直至更多的山石梗在山體與地面之間,架起中空的狹小空間,徹底陷入黑暗裡。
黑暗裡,阮少遊還是保持著那樣的身形,粗喘著氣。
嵇宜安從未像此刻這麽慌張過,他躺在阮少遊的身下,伸手摸索去,摸到阮少遊的面頰,再往下去是濕漉漉的。
“別摸了。”阮少遊艱難說出話來。
嵇宜安攥緊拳頭,尋常人被巨石砸一下也難扛住,何況是這麽多下。好像有異物梗在喉嚨間,讓他吐也難,咽也難。“……難道我不比你皮糙肉厚,你擋什麽!”
“你擋了,會死。”阮少遊低低吭聲,“我來。”
狹小的角落裡,阮少遊身上壓著巨石,臂彎撐起,給嵇宜安留下一方空間。如果沒有人從外頭來救,單憑他們倆,武功再好也難脫身。
嵇宜安知道,師兄師姐們一定很快會發現不對來找,但他怕,怕阮少遊撐不到那個時候。或許黑暗裡,阮少遊的面色早已慘白的嚇人,或許他只是撐著一口氣在和他說話。
阮少遊的喘氣聲,在耳邊粗重急促。他低下頭,鼻尖蹭在嵇宜安的脖頸處,這是嵇宜安第一次沒有躲避這樣親昵的舉動。
“寧京那塊墓地我不喜歡,”熱氣鋪灑在嵇宜安耳邊,“不如你把我燒了吧,帶著我的骨灰,去哪都帶著。”
“少爺,你不會有事的。”
“你還得記我一輩子,以後要是娶了你師姐,也不能忘了我。”
“不會的,我不會忘,我誰都不娶,”嵇宜安攥緊指尖,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心頭蔓延,他隻後悔自己打著勸誡的名義讓少遊跟了一路。
這世道人命如草賤,莫說丟在成陵的那六條性命,就是漕船上的血都能把通天峽的江面染紅。他哪裡沒有見慣生死,可是如今心卻有如重錘擊下,狠狠一陣鈍痛。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