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宜安耍了小半時辰的劍,才被嵇仁喊了停,叫他多注意些身體。他收起無咎劍來,走到簷下,叔伯們就遞給他一碗暖胃的酒。
“如今你這劍術,當得一聲劍客之名,”嵇仁拍了拍他肩,滿臉欣慰,“這幾日,小宋就要反攻回宵關,為父不能在此陪你太久,但見你有今日成就,深覺寬慰。”
嵇宜安大口飲下酒,隻覺肚裡暖熱,往前十年他追尋的都是嵇仁這一聲讚歎,如今得到了,卻又覺著沒什麽,他如今像是真的明白過來,這用劍唯有用在它該用的地方,才能叫用它者得劍客之名。
“爹和眾位叔伯,你們是要走了嗎?”
“是。既入了軍中,就不能隨心所欲,要跟著大軍行進,”嵇仁負手道,“但為父知道你惦記著天鶴谷的傳承,與神醫約了你們天鶴谷相見。”
“好。”嵇宜安微微頷首。
嵇仁又勸道:“你莫要怕這神仙散無藥可治,這世上之毒都有其解法,萬物相生相克,皆是如此。倘若你自己都不留一點希望,那才叫我們這些長輩替你擔憂。”
“是兒子讓爹擔憂——”
“不,”嵇仁打斷他,“命只有一條,為父是叫你惜命。”
嵇宜安微愣。
“劍法,俠道,是你所追尋的,但你要知道,你父與眾位長輩不盼你出人頭地,名動天下,隻望你是平安無恙。”嵇仁又拍了拍他後背,知道這傻兒子此番來殷州是抱著見自己最後一面的打算,“解了神仙散,活著再來見我們。”
嵇宜安愣住,遲疑回答道:“是。”
第69章 入亂局
幾日過後,嵇宜安就啟程回了天鶴谷。
宋清明領兵迂回,直攻向宵關去,大軍壓境,萬馬奔騰,沿途的村莊都已空空蕩蕩,沒了人居住。
待到嵇宜安牽著馬再路過王家村的時候,早已是一片蕭瑟意,村口處再不見王全得剁肉的模樣,當初的王家夫婦幫他打走南寧影閣的刺客,一個使的天鶴谷的刀法,一個用的八極拳,夫婦倆熱情好客,言笑晏晏地請他留住一晚的模樣猶在眼前。
如今卻是一死一傷。
嵇宜安離開休養的客棧時,王嫂還把王寅托付給了他,說一並帶去天鶴谷安頓。如今王寅就跟在他身後,仍是一言不發地望著那破舊的篷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他抬手揉了揉王寅的腦袋,歎口氣。
“都是哥哥的錯。”
王寅少見地抬起頭來,那雙像黑葡萄一般的眼睛盯了他片刻,搖了搖頭。
“這一趟去天鶴谷,哥哥要請匠人布置修繕谷中,”嵇宜安開口道,“待到春來,辦了論刀大會,哥哥再為你請一位名師。”
王全得說過,他這個兒子雖不愛與人交談,但論武學天賦可稱得上是不世出的奇才,嵇宜安想他無論如何也得完成王全得的遺願,不埋沒了王寅的武學天賦。
他踩蹬上馬,將手伸給王寅。
“走,帶你去天鶴谷。”
馬蹄達達,踏著雪地一路遠去,遙遙空中有鷹盤旋著飛過,繞著飛了一圈又一圈。
自從阮少遊走了之後,嵇宜安就發現身邊多了一隻鷹,或停在窗台邊,或在空中盤旋,總也不會離他太遠。
那大概是文麟樓傳遞消息的渠道之一,這鷹替阮少遊看著他,守著那個三月之期的約定。
而此刻寧京城中,阮少遊已然牽馬進了都城。
譙門畫戟,下臨萬井,金碧樓台相倚。鏢師們牽著馬從西街過來,趕了一路的馬車輪子咕嚕嚕駛停到鏢局門口,阮少遊正牽馬過來,目光與那幾個鏢師對上。
“那邊那個人瞅著有些眼熟,怎麽這麽像少掌櫃。”有鏢師低低道,眼神還在上下打量。
“胡說,少掌櫃哪會穿這麽寒酸,大冷天的他不得凍死了?少掌櫃也沒那麽瘦,面色也沒——等等,怎麽好像還真有點像。”
“少掌櫃!”已經有鏢師睜大了眼,大喊出聲,“是少掌櫃回來了!”
一下子,守門的人和附近的鏢師聞聲都過來了,阮少遊見到這幕倒有幾分詫異,幾個原本是嵇宜安手下的鏢師,急急忙忙地迎了上來,從馬鞍上解下披風給他穿。
“少掌櫃怎麽在此刻回來了?您不是說去殷州尋嵇鏢頭,如今西北邊大雪封山,要想進出可不容易啊。”
“對啊,我們的貨都停了,您回來這一路沒少受苦吧。”
眾人急急圍了過來,又圍著他往裡走去,另有人牽馬去馬廄,手上又不知何時被塞了個手爐。“快去告訴二掌櫃,就少掌櫃回來了!”
“行了行了,本少爺沒你們想得那般嬌氣。”阮少遊揮揮手,“都忙自己的去。”
他離開多日,險些忘了自己還擔著個同仁少掌櫃的名頭,乍一回家,竟還有些不大適應被人圍著的光景。
鏢師又左右看看:“嵇鏢頭呢,怎麽沒和您一起回來,他不會真的要離開同仁吧。”
“我們在寧京,也聽說他在外頭的事情了,他在成陵救下少年俠客,又在華亭孤身對敵廠公,”有鏢師興奮道,“手持江湖令的梁地劍客,誰不知那是我們同仁的鏢頭啊,這些日子連單子都多了許多,二爺樂得天天都泡在帳房處呢。”
那是你們還不知道天鶴谷的事,阮少遊聞言暗暗腹誹道,若是知道,只怕他的安安還要再揚一次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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