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攜著霜雪寒風從殿外跨進,肩上落滿星星點點的雪,但很快,雪就在燒足了地龍的屋子裡融化,在黑袍上褪去了顏色。
“末將木滄,參見陛下。”
“起來吧,”陸開桓輕笑了一聲,“怎的連件大氅都不披,可仔細些別著涼了,平惹人擔心。”
木滄也知道陸開桓這是在故意拿他打趣,但他的性子向來沉悶,用家裡夫人的話來說就是八杆子打不出一個屁來,也說不出什麽話來,只能乾巴巴地說道:“謝陛下關心。”
“對了,何茹呢?今年她怎麽沒和你一同回來?”
木滄神色忽然柔軟起來,眉眼間的冰峰也開始融化,他唇角藏不住那點笑意,微微翹了起來:“回陛下,她懷孕了,身子重不便勞碌奔波,今年就由末將一人護送至上京,明日末將就會啟程回去,今年就不在上京過年了。”
何茹在去西疆之後的一年,給陸開桓傳了封報喜的信,裡面寫著她和木滄在卓峰下成婚了,陸開桓當即就派人送了許多賀禮過去,說是作為兄長出的嫁妝。
只是沒想到,一晃這麽多年過去了,那個潑辣的小姑娘也嫁作人婦,並且,她要做母親了。
陸開桓神思有些恍惚,他想起何茹在他登【基後,親手捧著玄鐵令牌來找他,對他說將這塊令牌還給皇家,並且自請去西疆鎮守,望陛下成全。
他不禁有些感慨,原來人都是會長大的——經過歲月的打磨,何茹學會了如何隱匿鋒角,明哲保身,她明白盛極則衰的道理,自知雖然在皇帝奪權時成了功臣,但何家原本就權勢極大,如今又立了如此奇功,若再加封,那便已然威脅到了皇權。
皇帝雖然會在剛上位時多有封賞,可那不過是緩兵之計,更是做給外人看的,不出幾年,皇帝必定會因為忌憚何家權勢而漸漸打壓何家,到那時候再想要離開這趟渾水,延續何家氣數,必定是回天乏術。與其如此,倒不如聰明些,將姿態放低,不聲張不矜傲,趁此良機離開上京這地方,到一個喜歡的地方去安度余生……這樣還保全了何家的名聲,是為以退為進的上策。
何茹之前與木滄一起去過西疆鎮守,對那一帶很是熟悉,也很是喜歡西疆的風土人情,於是便早早和木滄商量好了,交還禦林軍的兵權,之後兩人一起去西疆鎮守。
既然這是何茹求的恩典,陸開桓又怎麽會不答應,於是親自寫了道旨意,封何茹為鎮疆夫人,統轄西疆邊陲各地的軍隊。
這是大千國有史以來第一位女將軍,更是第一位有如此威望地位的女子。陸開桓感激何茹的幫助,所以也賜予了她至高的榮譽與權利,讓她能在西疆高枕無憂,不會受什麽委屈。
“陛下,這是西疆這一年的狀況,夫人她都已經寫在這封折子裡了,”木滄的話打斷了陸開桓的回憶,“若是陛下無其他事,臣就先告退了。”
一旁的內侍接了折子,呈給陸開桓。陸開桓接到折子,也不急著打開看,只是吩咐道:“來人,為木將軍備一件狼毛大氅,送將軍去瑜景宮住下。”
木滄前腳剛走,孟笙就進了清晏殿。他並不穿內侍的衣服,穿一身鮮亮的海棠紅淺印寶相花紋長袍,收了傘,緩步走進來。宮人見了是他,皆識趣地退下了,末了掩上門,殿內一時間十分寂靜。
陸開桓見著他懷裡抱著幾枝紅梅,便笑著道:“我聽宮人說了,說你一大早就去賞梅了,這是特地帶回來給我的?”
“是啊,”孟笙從一旁拿了個描金長頸白瓷瓶,將梅花錯落有序地插入瓶中,又倒了些水進去,“今年的紅梅開得好,一根枝乾上恨不得生出十數朵來,我想著陛下政事繁忙,抽不出身去看,便折了些帶來。”
他今日頭髮半束,兩縷半長的頭髮落在頰側,一小半束在腦後,用玉簪固定著,剩余的長發便披在身後,活像個世家小公子。烏發長泄,散著油潤光滑的光澤,比上好的綢緞還要亮上三分,陸開桓看著看著,就有些心猿意馬了,他伸手挑起孟笙的一縷長發,湊在鼻前聞了,挑眉笑道:“是啊,孟公果然為清晏殿送來了一縷幽香,朕先謝過了。”
陸開桓和孟笙獨處的時候,從不用朕來自稱,他這話明顯是在調笑。
孟笙推了下陸開桓的肩膀,將他推離:“別鬧了,陛下晚上不是還和方相約了酒麽,省些力氣吧!”
“他哪會那麽不識趣,來得這麽早……”
門外有內侍的聲音響起:“陛下,方丞相已至側殿暖閣,派人來請陛下過去。”
這還真是有這麽不識趣的人。
孟笙淡淡一笑,伸手將陸開桓眉間剛擰出的褶子給按平:“別總是皺眉,這樣老得快。方相既然已經在等你了,你就趕快去吧,別讓他等急了……多陪陪他,我就先回了。”
陸開桓仔細地看著他,他對孟笙太熟悉了,以至於孟笙臉色稍有不對他都能發現,他現在最怕的就是孟笙將事情都悶在心裡,像前世那樣,最後心思鬱結,鑽了牛角尖。他猶豫著問道:“你心情不大好?”
孟笙搖搖頭:“沒,沒有。許是昨夜沒有睡好,有些打不起精神罷了,你別多想,我回去睡一覺就好了。”
“好,那你回去好好歇著,我晚些再去看你。若是實在不舒服,就宣禦醫來瞧瞧,別硬挺著,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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