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學生們都笑了。
“宋先生也說兩句吧。”
換平常他們不敢拿宋慈打趣,唯獨今天仿佛有了特權,膽子忒大。
宋慈面冷,心是熱的,她笑,“讓我想想。”
民興班的學生成一個圈坐著,把她圍在中間,一張張臉,都如朝之驕陽。
這一幕又好像回到女校讀書時,大家結社撰文,心裡想的念的,都是家國天下,民生疾苦。
宋慈眼眶濕潤,哽咽:“‘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同學們,這是匈牙利詩人裴多菲的詩。今天的民主自由來之不易,我們每一位國人都要捍衛這份來自不易的民主自由。”
沈裴秀入神地凝望她。
也許是今天,也許是昨天,也許是更早之前,她已經隱約知道,這女子根本不是梅上掛的冷霜,她的血是為著國家,為著民族熱的。
“沈裴秀,你在想什麽?”宋慈來到她面前晃了晃手,把人拉起來,“別坐著了,來跳舞。”
沈裴秀羞窘,“我不會。”
只見春天的日光透過椴樹花,宋慈臉上閃著笑,難得這樣暢快,“我教你。”
流行在青年學生之間的交際舞,宋慈手把手地教她跳,沈裴秀在她的指導下,學會了人生中的第一支舞。
倘若沈裴秀這時知道,已不再會有這樣的青春,這一天她定要好好地,好好地將宋慈的每個樣子記住,牢牢地記住她。
“我想你開心。”
第10章 陸·夏猶清
玩得盡興,沈裴秀很晚才到家,今天家裡多了兩個人,是她好久沒回過家的大哥和二姐。
沈家三孩子,一對龍鳳胎比小妹大八歲,沈靜秀和沈文道十五歲離開家門投奔親舅舅,之後一直在北平念書,畢業還是選擇留在外地,時不時換個地方生活。
雖說他們這次回來的日子有些蹊蹺,沈裴秀卻只顧高興這久違的團聚,沒有深思緣由。
她挨沈靜秀在桌邊坐下,“大哥,二姐,你們回來了!”
她二姐成熟許多,剪著學生之間流行的及耳短發,英姿颯爽,身上有硝煙與塵土的味道。
沈靜秀喜愛這位妹妹,笑問:“小妹上哪去了?怎麽找也找不到你。”
正給爹倒酒的沈文道,在一旁打趣,“小妹大了,都不知道回家。”
沈裴秀感到不好意思,忙解釋:“大哥,我是郊遊去了。”
裴雲織打斷他們,笑說:“別忙著說話,快吃飯,奔波那麽久了,也不嫌累。”
長子長女回家,沈潤禮一時高興,桌上喝了不少酒。
沈文道他們帶來外邊的消息,有的地方正在打仗,每天都死好多人,中國的領土讓日本人鯨吞蠶食,國民政府陸續許了不少好處給列強……
臉燒得火一樣紅,沈潤禮激憤道:“這群政府官員真是不把老百姓的命當命!卑鄙。”
他們祖上是地主出身,洋務運動之後轉當民族資本家,沈家生意做得很大,留下沈潤禮這一脈守祖業,個個是錚錚鐵骨,抱一顆“實業救國”的心,怎麽忍心看民不聊生。
沈文道長歎:“這個政府爛透了。”
爛到根裡了。
晚上沈裴秀是和沈靜秀一處睡的,姐妹倆抵肩說悄悄話。
沈靜秀寄回的家書,從來不談自己的工作,隻談生活,此刻透露出零星半點,已使沈裴秀膽戰心驚。
這不由讓她想起宋慈,她說:“二姐,我們學堂來了位女先生,和你一樣讀過女子師范,她是一位奇女子,若你不急著離開,我想帶你見見她。”
正式見面是在次日傍晚,昨夜夜半下過雨,白天太陽洗晴,叫樹木悶起暑意。
沈裴秀和宋慈打過招呼,帶沈靜秀上了教職工宿舍,“宋先生,這是我二姐。”
“你好,我叫宋慈。”
不必多言,宋慈已從沈靜秀的裝扮與神態中,尋找到那不曾忘卻的信仰。
她們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起,“你好,我是沈靜秀。”
宋慈迎她們在床邊坐下,她住單人宿舍,簡單整潔,最珍貴最愛惜的只有桌上和床頭堆放的書籍。
她問:“沈小姐從哪裡來?”
沈靜秀說:“湖南來。”
宋慈了然,“湖南人傑地靈,在校期間,我便十分景仰向警予女士。”
對她多出許多認可,沈靜秀笑了,又問:“宋小姐平時喜歡看什麽書?”
宋慈一一回答。
她們聊得酣暢,大方地評說當世人物,興起了便痛罵“賣國賊”,偶爾夾雜幾句俄文或英文。
沈裴秀專注地聽她們的對話,目光定住,為宋慈臉上的微笑深深入迷。
臨別前,沈靜秀問:“宋小姐不想離開嗎?”
“自然要走的。”
宋慈一面說,一面看沈裴秀,女學生對她露出一個藏羞的笑,臉莫名地紅。
沈靜秀站姿筆挺,又伸出手,“分流終有合匯一日,宋小姐,再會。”
宋慈握住,“正道不孤,殊途亦同歸。沈小姐,一路平安。”
走出校舍,才發覺外邊的雨下了好久,雷打得響,聽起來駭人。
姐妹倆撐一把傘,頂著風雨回到家時,滿身都濕透了。
家裡來了客人,坐在廳裡。
那人三十歲出頭,穿著樸素,臉清瘦,眼神堅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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