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難想象,慶之遠竟然是在北溪那樣的地方長大的,她以為邊城只能養出翠翠,以為北溪只能養出另一個翠翠。
爺爺奶奶很早就去世了,現在老家只有慶之遠的堂哥堂弟,只有過年會互相送禮,其他時候互不往來。
通往北溪的路上,從城市到鄉鎮,穿過了一條林間長路。葉子在空中輕輕打個旋兒,優雅的落下來。樹木鬱鬱蔥蔥,田間蜂蝶起舞,地裡種著一大片金銀花,車快速駛過,金黃色的花田猝不及防撞入她眼中,又毫不留情的離去。
探出車窗,花田漸漸遠去,車後激起飛揚塵土。
老家的房子很舊,四合院,院子裡擺著石桌,旁邊一棵杏樹,葉子已經開始泛黃。
聽說慶之遠要來,幾個混得比較好的遠親也來了,慶之遠讓她喊人。
簡單的見面,收了一疊紅包。慶虞朝院子裡往外看,發現沒有小朋友。她不想跟大人待在一起,他們說的話都聽不懂,不想聽。
過了好半天,門外傳來嗩呐聲,還有人放炮。
慶之遠從矮小的門裡走出來,眼底劃過一絲愧意,正好此時,棺材從門口經過。
小小一個木盒,收納了人的生命。
慶虞好奇的看去,等長長的隊伍離開,她又跑出門去目送。
花圈上的金箔被風一吹就會發出清脆的響聲,藍天映襯著璀璨,一條生命最後的風光。
她從沒見過這樣沉重的一場送別,心裡湧上奇異的暖流。
等花圈隨著隊伍消失,嗩呐聲也漸漸遠去,她才回過身來,發現慶之遠站在離她不遠處,白襯衫的衣領沾上灰燼,她從他眼裡看到的是更崇高的情感,反正在家裡從沒看到他眼裡出現這樣的情緒。
一些沒見過面的親戚也跟了出來,一堆人開始說她聽不懂的話。
直到慶之遠問了句:“典典怎麽辦?”
一位叔叔說:“唉,最可憐的就是她了,好好一個孩子,怎麽就碰上這種事了,總不能讓她一個人待在老房子裡……”
“之遠,你要不幫一幫典典,我們其他人都是有心無力,再說,當年典典她奶奶救過你的命,那會兒她可把你當親兒子疼,現在唯一的孫女無家可歸了,你不能坐視不理。”
“對啊,之遠,咱們也不是逼你,你多少照看一下典典,她是個好孩子,她奶奶死的時候那孩子還在田裡乾活呢,她這個年紀還得繼續上學,成績那麽好,輟學不是可惜了?池家其他人指望不上。”
“……”
從他們的談話裡,慶虞能聽出一條至關重要的信息:有個女孩叫典典。
但是典典沒有家了。
葬禮要進行好幾天,棺材埋進去後還要持續守在墳前燒紙。
慶之遠若有所思,看了看慶虞,跟她說:“慶慶,爸爸有點事,等會兒給你帶一個姐姐過來玩怎麽樣?”
慶虞心想,她的爸爸永遠不會知道她已經長大了,還用這樣的語氣跟她講話。
點頭,說:“好。”
蘆葦蕩今天沒有人擺渡,慶虞站在四合院的北房門檻上,眺望遠處,什麽都沒看到。
有個奶奶送給她一個荷包,說可以驅蚊,裡面有很多藥草。
北溪地靈,群山上都是寶藏,藥草采不完。他們如此說。
典典是傍晚來的,慶之遠把張嫂準備好的飯給她們吃,自己去辦喪事的那家吃飯喝酒,他很放心的把她交給典典,說典典比她大兩歲,對這裡熟,可以跟她玩。
她第一次見慶之遠對趙挽霖以外的人那麽讚賞有加。
而當她見到典典的時候,也知道慶之遠並不會看走眼,典典是個漂亮樸素的女孩,穿著孝服,臉龐白淨,頭髮簡單的扎在腦後。
典典站在門口,傍晚的風舒適不已,吹在臉上時會送來慈悲的關懷。典典很靦腆,遲遲沒有進來。
慶之遠牽著典典進屋,摸她的頭髮,說:“這是慶慶,你們倆年紀差不多,肯定能玩到一起,典典,不要害羞。”
慶虞看到他寬大的手掌抓住女孩粗糙的手,溫聲叮囑:“慶慶,你們吃完飯可以去散散步,今晚跟典典睡好不好?”
慶虞點了點頭。
典典吃飯很快,吃完後靜靜坐在一邊等她。
慶虞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幸好沒有穿裙子。她覺得典典那樣才好看,像詩經裡走出來的女孩。
典典的眼睛長得真好看,像狐狸。但不魅惑,反而可愛可親。
慶虞迅速扒飯。
兩個人一直沒有說話,很久以後,嗩呐聲再次響起,慶虞說:“典典,我們能去看看蘆葦蕩嗎?”
典典那雙眼微微眯起,說:“可以,但是我要先去養老院取點東西,能陪我一起去嗎?”
養老院?
慶虞覺得詫異,但還是同意了。
她們並排走在土路上,鞋面全是土。
養老院在衛生所隔壁,離四合院不遠。
太陽沉進大海,晚霞堅持留在天空,赤紅的冷意。
養老院已經開始準備關燈休息了。
典典帶著她進了一間屋子,剛一進去就聞到悶悶的異味,老人蓋的被子已經髒的辨不出顏色,她們很瘦,臉上布滿皺紋,桌上隻放著一個杯子,積了厚厚一層垢。
如果這時候她多讀一點書,就會知道那是被絕望佔領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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