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謝過大王……”
兩名侍衛押著小鷺,她此時已經不能行走,只有一左一右地拎著她的手臂,生生將她拖出疏影宮,沿著甬道一直去往胭脂居。
一路上都有好些姬妾、侍女從自家宮裡探頭出來看,其中有往日小鷺還熟識的侍女們,也有往日就不喜歡她的侍女們,不論是什麽樣的眼神,她都用一張被疼痛扭曲了的臉一一接住。
小鷺並不知道自己將受什麽樣的刑罰,只是盲目地被押著走。
走著走著,她的心突然開朗了一些,眼前的路,怎麽像是去胭脂居的路?
一直到了朝顏宮的門口,只見兩名佩刀的侍衛把守在那裡,宮門口一把大大的銅鎖鎖著。
侍衛見了嬤嬤,便將鎖打開,將門翕開一個縫隙,小鷺偷偷往裡張望著,侍衛們將她往門裡一扔,嬤嬤厲聲說道:“宮女小鷺,意圖戕害大王姬妾,理應當斬,然翎美人念著往日恩情,免你一死,終身囚禁胭脂居,非死不得出!”
接著,侍衛們“砰”地一聲將門關閉了,小鷺趴在地上,聽見門鎖鎖住的聲音。
半晌,她才緩過神來,將頭抬起,環顧著這座物是人非的宮殿。
十年前,小鷺第一次走進這裡,當時這裡富埒陶白,堆金積玉,就連院子的一株盆栽上都掛滿金簪子玉綢,宮女們三五成群,嘻笑盈盈。如今一派淒涼,不僅舉目看不見一個人,就連院子裡名貴的盆栽花木都被搬了一空,只剩下一堆殘枝敗葉,更不要說屋子裡的金銀細軟,想必已經一件不剩了。
這便是昔日宮裡唯一一位位居“夫人”之位、尚書嫡女的居所?
一盞燈都沒有的漆黑宮殿裡,突然傳來了琵琶聲。
這是……
是蕭夫人往日最愛彈奏的曲子!
蕭夫人還在宮裡。
“蕭夫人,蕭夫人!”
小鷺喊著,眼淚也一同滾落了下來。
她一邊繼續喊叫著,一邊往宮殿的方向匍匐著過去,身後留下一條淡淡的血紅色痕跡。
“蕭夫人,您別怕,小鷺在這兒,小鷺來了,小鷺來護著您了……”
那琵琶聲先是嗚嗚咽咽,後又如穿雲裂日一般。
這是蕭夫人多年在深宮中積攢下的憤怒吧。
“蕭夫人,蕭夫人……”
小鷺一直爬進宮裡,艱難地繞過前廳,終於在後院的簷下見到了她。
蕭夫人……不,應該說是庶人蕭氏,一頂烏發已然花白如雪,胡亂穿著一件薄如紙的衣裳,也許是因為流淚太多,臉上的妝容已經褪去,露出了額角淡紅的燙傷痕跡。
不著脂粉,卻顯得比平日裡更加出塵好看。
額角留著傷疤,卻像描繪的花兒一樣。
“蕭夫人!”
小鷺朝她喚道。
琵琶聲終於止住了,她輕輕地抬眼,看著這個匍匐在地板上、滿身是血的小宮女,眼裡逐漸現出一種孩童似的慌張,顫顫巍巍地指著她說道:“你是……你是誰?……為何,為何全身都是血?”
“我是小鷺呀?”
“小鷺?你的名字叫小鷺?”
蕭氏的眼睛裡像是隔了一層霧。
“是呀,我是小鷺呀。”
“小鷺……我又是誰?”
她像是還未從睡夢中醒來的嬰孩,還未看清這個世界一樣,慢慢地舉起自己的手,又慢慢地看著懷裡的曲頸琵琶,小鷺這才發現,她赤著腳,鞋子早已不知道去哪裡了,腳上還有兩處劃痕,血跡皆已經乾涸了。
“……我,我是誰?”
“您是蕭……”
小鷺想了想,說出了她未進宮前的名字:“您是蕭沐曦。”
“蕭……沐曦?”
“對,您是曦兒!”
小鷺朝她笑著。
“您是尚書大人的嫡女曦兒,我是您的侍女小鷺。”
“侍女……哎呀,哎呀哎呀,你怎麽受傷了?”
“我去樹上給您摘果子,不小心摔下來了,不打緊的,養幾天就好了。”
“哎呀,這怎麽行,這麽多血……”
“那麽……小小姐可以幫我在藥箱裡拿一盒止血粉嗎?”
“藥箱?”
“我告訴您怎麽走,從這裡繞到前廳,進門後到右邊去……”
蕭氏披著如雪般的長發,懵懵懂懂地進到前廳,按照小鷺說的,找到了止血粉。
接著她回到小鷺的身邊,蹲在她身旁,替她將被血沾濕的衣裳褪下,為她灑著止血粉。
“痛痛散,痛痛散,粉粉一落痛痛散……”
那是她三歲那年學會的童謠。
那時在尚書府裡,每次她調皮搗蛋劃傷了手,她的母親就會一邊為她敷止血粉,一邊教她唱這句童謠。
天空中突然電閃雷鳴,蕭氏嚇得抱著腦袋發出幾聲尖叫,小鷺急忙安慰道:“別怕,我在這兒呢!”
蕭氏還是抱著腦袋:“好黑,屋子裡好黑!”
“別怕別怕,點起燈就不怕了。”
小鷺一邊說,一邊爬進屋子裡,掙扎著找了兩截蠟燭點了起來,然後喚著蕭氏道:“小小姐你看,這兒有燭火了!”
小鷺恍惚記得,蕭夫人曾經說過,她還未出嫁時,是尚書大人家最小的嫡女,因此大家都叫她“小小姐”。
蕭氏果然應聲過來,在燭火前坐下,露出了天真的笑顏:“太好了,這下不黑了,小鷺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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