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於心不忍,我不勉強的。”
“姐姐,我不是……”
靜安不等她說完,站起身來,獨自開門離去了。
又過了兩日,梵王漸漸好轉了起來,可以日日坐在榻上批閱折子了,不想前朝卻傳來了壞消息——付國近年來頻繁騷擾梵國邊境,梵國派到付國的使者竟然被斬,大臣們都主戰,紛紛來到扶桑宮請旨。
原來,兩國早有了多年的舊怨,梵王早就有了想要吞並付國的心,如今付國斬殺使者,正是給了梵國一個絕佳的出兵機會,幾位大將都爭搶著出征。至此,梵王不顧大病初愈,決定親征。
出征那天,梵王的姬妾、兒女們都列著隊來相送,遠遠地看見靜安也在那,四目相對時,靜安卻將臉轉向了別處。
所有姬妾都忙著向梵王道別,說著預祝大捷的話,只有青翎,目光一直在靜安的身上。梵王嫌她們吵鬧多事,便命她們先回去,又見自己的公子公主們還在,便一一將他們叫到自己身邊,一一囑托他們。
他對長子說道:“此次孤親征,若是戰死沙場,你須得擔負起整個梵國的重。”
他對已出嫁的二公主說道:“夫唱婦隨,一生喜樂。”
他對最小的四公主說道:“乖,等著父王回來,給你準備最好的嫁妝,給你找個如意人家。”
到了靜安這兒,梵王先是看著她不言語,稍後便點了點頭道:“你不是個尋常女兒,不願嫁人,孤依你,等把身子養好些,孤帶你去戰場殺敵。”
說完,鶴氅一揮,長戟一握,便往戰車上去了,留下靜安怔怔地站在原地。
“有沒有一種可能,不再恨大王了?”
青翎和她說的話又浮現在耳邊,她不是沒想過,甚至於……想過太多次了。
至今她都還會經常夢到那個場面,當年的梵國太子晏,將一把長戟直直地插進月族首領的胸腔裡,月族首領——她的父王,不知為何會在那個時候帶著一種仿佛解脫一般的笑,說著:“月族騎兵從不逃跑。你若想要奪走月族,你就當著你所有部下的面,當著我月族所有殘余兵將婦孺的面,親手殺死我。唯有一樣,我的長女翡月才六歲大。你將她帶走,將她當作自己的女兒一樣疼愛。她生來是公主,今後也必須是公主。不論發生什麽,你保她平安順遂。”
小小的她心如刀絞,掙脫抱著她的侍女衝了過去,哭著抱著自己的父王,看著他一口一口地往外吐血,接著抬起顫抖著的手,將溫熱的血抹在她的臉上。
“我的翡月,我可憐的翡月……”那隻被血染紅的手艱難地抬起,指著對面那個持戟的男人,對她說著:“這個人,父王從小就認識……你跟著他,離開草原,去一個最最富庶的地方,以後他就是你的父王……他欠我千萬條命,但我知道,他會履行這個承諾的。”
月族首領死在了血泊中,眼睛卻還一直盯著那個殺害他的梵國太子晏。
她看不懂父王眼神中的哀傷到底代表著什麽,只是瘋了一樣衝到太子晏面前,用拳頭敲擊他的盔甲,用牙咬著他的手腕,大喊道:“你殺了我父王!你這個畜生!我要殺了你,殺了你!”
太子晏沒有掙扎,任由她將手腕咬出了鮮血,直到身邊的護衛像抓起一隻發瘋的小狗似的將她摔在地上。
太子晏立刻呵斥道:“這是月族公主,將來就是我大梵的長公主,不得無禮!將她帶下去,好生照看!”
翡月被鎖在軍營中,看著身邊的士兵們大碗地喝著月族的火酒,吃著月族的羔羊肉,看到曾經驍勇的越族士兵變成階下囚,她突然才意識到,月族是真的亡了。
她躲在營帳裡,悄悄地抹著眼淚。
隨著身後腳步聲的逼近,殺父仇人向她伸出了手。
她本能地閉上了眼睛,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卻隻被摘走了頭上的月珠。
太子晏對她說道:“把頭髮梳起來吧,以後,你就是我們梵國的女兒了。”
“忘掉你的過去吧,從今天起,你的名字就叫靜安。”
靜……安……
“我會帶你回梵國,保你一世衣食無憂。”
靜安鼻頭一酸,帶著哭腔問道:“我的,我的父王和母后呢,他們去了哪裡……”
太子晏指了指天上:“天上,你們月族不是有個這樣的傳說嗎?人死了之後,蒼鷹會將他們的靈魂帶去天空。忘掉過去,活。否則,死,你選哪個?”
死,意味著什麽呢?
像草原上枯萎的牛羊,像父親一樣倒在血泊中,像梵國太子率兵進攻時,帳篷外堆滿的屍體。
淚水逐漸盛滿了她的眼眶,嘴唇顫抖著,艱難地吐出了三個字:“我要活。”
“這就對了。”太子晏笑了:“快將頭髮梳起,換上我梵人的衣裳,我帶你出去走走。”
一旁跪著的侍女聽聞,急忙跪著過來,用梳子將她一頭不知幾天沒有梳洗的頭髮清洗、梳開,挽起兩個發髻,換上梵國女孩兒的衣裙,再次帶到晏面前。
太子晏帶著一絲不易感知的笑,牽著她的手,帶她走出那個牢籠一般的帳篷,月族公主一抬頭,便看到了一輪草原的圓月。
月光灑向白色的軍隊營帳,異常蒼涼。
軍營裡,數萬民兵在列隊演習,一聲聲的“喏”,一聲聲的“頑強不屈,視死如歸”,讓整片大地都為之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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