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將生提著幾袋子配菜走進“薔味”,小胡老遠看到了,嘴角生氣地撇了撇。
雞湯是賀薔燉好的,將生提前打了招呼,焯水後的土雞湯也不用去油打清,她有用。賀薔怪聰明的,想了想,“不撇油雞湯會燙得持久,拿來氽魚片將將好。”將生眼睛一亮,“你真會吃。”
兩個會吃的人就在傍晚聚在雞湯味濃鬱的店中,賀薔對皺眉阿姨說今天晚點下班,喝了湯再走好不好?阿姨連說“好”。
等文火熬出的雞湯金黃噴香,將生開始做最難的一道工序:將魚肝切片。她說,本地人愛喝的斑魚肺湯其實就是魚肝湯。她這時候話就源源不斷,不似那個木訥的殺魚人,“斑魚是逆水跳的,所以魚肺很大。”用進廢退嘛,魚也是這個道理。但是清理起來要小心,正說著,將生瘦長的指尖捏到魚肺旁的苦膽,輕巧完整地摘下了它,“這個弄破了就苦。”
下一步是挑筋。將生對賀薔招手,你看看,這個血色的筋和膜也要挑乾淨了。今天挑了十來隻魚肺,手正好熱。賀薔覺得如果將生不殺魚,做個外科醫生差不多也能成功,她眼亮,手穩,心細,在她看來繁雜的肝筋被將生耐心地劃破、平移刀面最後斜口切斷。最後,處理好魚肺的將生從袋子裡取出自己買的本地紹酒醃住魚肺。事情做到這一步,她才從少有的緊張中回神,微微吐出口氣。
一雞兩吃。將生說一會兒先喝斑魚肺湯,再有火腿雞絲煨面。你這裡有面,剛好。其實最好用廣東的伊府面,不過我們不講究。她抬頭看賀薔微笑,又看皺眉阿姨。
阿姨說哎呀,你這還叫不講究?我沾光了。話音落下,店內三人都笑了起來。
雞湯滾了,將生將魚肺切片,和去了皮並片好的魚肉放進湯內。“咕嚕”的雞湯很快沉寂,好奇地擁抱著魚肺魚片醞釀著下一波反應。將生看豌豆苗,賀薔已經上前,說我來洗切配菜。
鞭筍要切得斜細,不能過長。香菇在指下軟軟一彈,隨即被刀鋒分解成片片傘狀。火腿四四方方,瘦肉紅亮,肥肉透明。
雞湯再度沸騰後加鹽,將生拿著杓撇沫。她做這事和殺魚不同也相同,少了不眨眼的血氣,多了溫溫柔柔的鄭重其事。店內三人都沒說話,看著浮沫被撇乾淨後透亮的湯水,屏住呼吸等待最後兩道工序。
將生將鞭筍、火腿、香菇倒入湯中,再蓋上鍋蓋小火燜煮了兩分鍾。沸騰的蒸汽卷來了火腿的鹹香、香菇的清香和鞭筍的竹香,底味又有雞湯黃油濃鬱的鮮味。它們翻滾嬉戲,釋放香素,包裹融化彼此,滲透入魚肉魚沸後,化作了一道奇異又生動的鮮美氣息。
路過不知誰說了句,“好香啊。”
皺眉阿姨咽了口水,賀薔的眼睛一眨不眨,將生適時揭蓋,關火撒上碎豌豆苗。輕輕攪拌湯汁時,賀薔對皺眉阿姨說,先暫停營業。
“薔味”的門暫被拉下一半,外界的光亮隻透了些許,好在店內燈火熱暖。將生接過賀薔遞來的紙巾擦了汗,她身上淡淡的魚腥味隱在滿室鮮美的湯味下,偶爾被賀薔嗅到也不覺得唐突。
將生給每人盛了一碗雞湯魚肉,撥開吊底的雞湯,金黃的魚肺,白乳般的魚肉,瑩滑的火腿,淡青的筍,鮮亮的綠齊聚一堂。皺眉阿姨看得一愣,賀薔迫不及待湊上去嗅了口。
店內只聽到空調外機的聲音,櫃台上是包了一半的年糕,牆另一側的料理台上還有賀薔擀得均勻薄嫩的餛飩皮,“東茂”裡不時傳來叫人聽不清的小小喧嘩,時間和空間在將生做的湯中凝固。
沒有人說話,三人只是隨意坐下,各自捧碗下杓。皺眉阿姨發出了喝雞湯的“啊”聲,賀薔吃東西斯文,杓子送到唇邊沾了點後,又馬上送了一口。將生低頭捧著碗直接喝,嘴上還沾了點碎豌豆苗。魚肉的甜也被各種食材催出,她又吃了塊魚肺,軟鮮頓時溢滿口腔。
此時無聲勝有聲,什麽代李歡歡還人情,什麽舒窈問的開心不開心,什麽小胡口中的老實不老實,全都扔得遠遠的。有什麽,能比一碗香透心脾、入口即化的斑魚雞湯更能撫慰人心。生活的疲倦在此刻也能放下,將生與賀薔又相視一笑,同時瞧阿姨,她的眉心舒開了。
幾人頭上汗珠被湯的熱量催出後,阿姨感慨般地放下空碗,賀薔則還在回味,將生擦了擦嘴,語氣精神又自豪,“喝飽了吧?那我回去了。”
第11章 越攪越亂(捉蟲)
周一早上賀薔的店外圍了圈人,裡面傳來嘰嘰喳喳的聲音,有的急促高昂,有的不緊不慢。將生拉著小車搬魚時經過,從人縫裡瞅見面色難堪的賀薔。聽旁邊人說,這家店賣過期食物,導致顧客上吐下瀉,這不,現在來討說法了。
討說法的是整個農貿市場都見識過的難纏貨色劉阿姨,據說她年輕時罵街到方圓十裡內難尋對手。人到中年後劉阿姨遇上了動遷,因為不滿意賠償就走上了上言方之路,致其法律知識積累越發厚重,說話條理更加清晰,詞匯量積累也日新月異,新媒體運用更是得心應手。
舉著手機錄像的劉阿姨說小賀,你不要怪阿姨找你麻煩。麻煩不找我,我是不會找麻煩的。大家說可對?幾塊錢的豆腐乾,我犯不著打12345投訴,大家街裡街坊的,你還是要做生意的嘛。但是你賣食品,該曉得《食品安全法》吧?正常損失要賠付外,我有權索要十倍賠償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