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明梨放下書,轉過身,溫柔又無奈地笑了笑,接過盤子,細細地看了看女孩亮晶晶的眼睛,替她擦了擦鬢角的汗,溫聲應好。
小水這幾天一直在學做飯,下廚的時候總在她身邊幫忙。
趙光水聰明,上手得很快,切菜很穩,今天已經能做一點成品的菜了。
她隱約猜到一點女孩的用心,只是心中溫暖,並不點破。
趙光水期待地看著她,眼睛一眨不眨的,她心中一柔,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女孩的頭髮,輕輕撫了撫她肩膀,溫聲說:
“很好吃。”
趙光水很受鼓勵地笑起來,又有點不好意思的樣子,抿著唇甜甜地笑。
“後天你就要開學報道了,是不是?”
譚明梨停下筷子,擦了擦唇角,忽然想到。
“是的。”趙光水乖乖地點點頭:“這兩天加了好多群,到時候還有專門的學姐來接我們。”
“不過我不住校,沒有行李,所以還蠻輕松的。”
“本來學校的規定是不允許大一新生走讀……”
趙光水說到正事,神情帶著點認真溫和,語氣也很安靜:“媽媽前幾天給我打了電話,說學校那邊也溝通好了,讓我不用擔心。”
她說到這裡,低下眼睫抿了抿唇,有點莫名的不自然。
梨姐姐會介意嗎?
我這算是……走了後門。
譚明梨看得分明,女孩臉上有點藏得很好的不安和羞愧,但到底還是年紀小,還很青澀。
也或許是,她在譚明梨面前下意識地沒有太多設防。
小水。
譚明梨輕輕地在心裡歎了一口氣。
出身這樣的家庭,她從小也見過不少相熟的不認識的子弟,仗著錢勢欺男霸女,縱情聲色。
也只是看著體面,像個人罷了。滿口的仁義道德,轉過去,一肚子男盜女娼。
她厭惡這些事情,更不願與他們為伍,人生的前二十年都在竭力逃離。
後來的確逃離了……數年前她滿心歡喜地戴上戒指時,曾經真的以為自己在這茫茫塵世間,抓住了一點確定的東西。
她無意識地輕輕撫過左手無名指。
戒指自從發現前夫出軌後她就丟掉了,現在手指上空空蕩蕩的。譚明梨捏了捏指根,那裡有一圈經年累月戴著戒指留下來的戒圈印痕。
小水僅僅是因為這樣的一點小事就感到羞愧嗎?
她心中有點恍惚。
“小水。”
譚明梨微微彎下一點腰,跟趙光水柔柔對視。
你不必因為這個羞愧的。
她捧起女孩的臉。
想好的安慰開解的話忽然凝固在舌尖。
小水的眼睛太清,望向她時是一片純粹的信任,她一時竟沒辦法清楚地講出剛剛一瞬之間已經打好的腹稿。
譚明梨怔忪了片刻,慢慢開口:
“我很遺憾……”
天,她在說什麽。
“但是小水,你知道,這個世上本來就是有很多不公平的。”
小水並不需要她的這些……無謂的說教。
“你生在京城,生在趙家,本身就已經勝出世上絕大多數人太多太多。”
快停下。
“你可能不知道,你爺爺桌子上常用的那個紫砂茶壺,值得上一個西北農民一輩子也掙不來的錢。”
趙光水靜靜地聽著,神情嚴肅又哀傷,輕輕出聲:“我知道的……”
“小水,我說這些並不是……”譚明梨輕輕按住女孩的嘴唇。
喉嚨發梗,她不知道怎麽的眼眶有點酸澀:“並不是想讓你,有負罪感。”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真的。”
“你的家庭能帶給你許多便利,你可以盡管地去利用,成為一個更好的人,不必感到愧疚。”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忘記這個時候的感受。”
“不要忘記來處,也不要忘記找尋歸處。”
譚明梨半跪著輕輕抵住趙光水的額頭:“好嗎?”
趙光水小心地抱住她,認真地在她耳邊許諾:
“我不會忘。”
譚明梨被她擁住,眼裡淚光微漾,輕輕地笑了笑,回擁住女孩:“我知道的。”
你一直都是好孩子。
她從小被教導,與人交往切忌交淺言深,待人接物向來都合乎分寸,從來沒有出過錯。
真沒想到,唯一一回出的錯,沒想到竟是應在小水身上。
其實只要溫柔地安慰過去就可以了,撫平女孩心中的不安與愧怍,她精於言辭,這對她來說並不難。
但面對小水,那些漂亮的辭藻都成了空話,她看著女孩的眼睛就像透過重重時光看著自己曾經的心,沒辦法不認真。
她自己已經行錯了路,但至少小水不一樣……小水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譚明梨輕輕地閉上眼。
她希望小水能夠尋到真正的歸處。
趙光水微微仰著臉,方便譚明梨給她系扣子。
前天開學報道,譚明梨陪她一起去了一趟學校。報道比她想象的簡單多了,幾乎只是走了個流程就結束了。
譚明梨也有些感慨,她上大學的時候報道手續還很繁雜,她不願意家裡人替她安排,自己一個人去報的名,花了好半天才辦好。
學校發了軍訓服,是一套迷彩的短袖長褲,外面還有一件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