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明梨站起身,拿起手包,“小水是我的底線。我不希望譚家的任何事情牽扯到她。如果您一定要算,盡管來算我,不要算她。”
“至於您說的對我失望……”
她頓了頓,忽然很輕很輕地展眸笑了笑,才繼續接著說,“我倒覺得,這是我這些年來做的最好的、最不叫我自己失望的一件事了。”
譚明梨從手包裡取出一個精致的盒子,將它放在茶案上,往爺爺那邊推了推:
“這是我十八歲那年您送給我的成年禮物,您記得嗎?是宋刻本的《資治通鑒》。這些年,我一直都有把它好好地收藏著。”
“‘鑒於往事,有資於治道’,所以要叫《資治通鑒》。您的用心和對我的期望,我是明白的。”
她抬起眼來,溫聲道,“但是今天,我要把它重新還給您了,爺爺。”
譚明梨從包裡從容不迫地取出來之前早已備好的東西,名片,譚氏的工牌,股權證明書,甚至還有車鑰匙和小區門禁卡,在譚景山面前一樣一樣地擺好。
“您看看,爺爺,這些年來,您跟譚家給我的所有東西,都在這裡了。”
她彎下一點腰來,伸出修長的手指,輕輕地點過這些羅列出來的東西,“車,房,股票,譚氏董事長的位子……等等等等。啊,對了,我好像還有一些首飾,您如果要,我待會回去再給您取。”
見她這樣,譚景山哪裡還能不懂她的意思,他面色灰敗,只是搖頭歎息:“明梨……”
何必呢?
何必做到這種地步呢?為了一個小女孩?他想不明白。
“你把它們收回去吧,這些東西本來就是屬於你的,沒有什麽我給你的說法。”
譚景山站起身來,拿起名片,遞到譚明梨面前,低聲說。
這場博弈,終於還是她贏了——用一種近乎豪賭的方式,賭爺爺最後到底會不會為她讓步。
譚明梨不喜歡賭.博,她不喜歡不確定的事情,更不喜歡將自己的命運交到別人手中審判的感覺,可是這一次,除過壓上賭注放手一搏之外,她沒得選。
爺爺好像在一瞬間蒼老了十歲,他看上去疲憊極了,帶著一種無奈的溫和與隱約的落寞。
譚明梨為他感到心酸,但她不得不這樣做。
“明梨,你說,我們怎麽就成這樣了呢?”
老人呢喃著輕聲說,他的白發在微風中輕輕地擺動。
明明是祖孫,她是他最心愛的孫女,也是他一生中最得意的作品,但他們卻走到了這種地步。
明梨甚至需要對他用這樣決絕的方式來逼迫他讓步。可是怎麽會這樣呢?為什麽呢?他是從哪裡失去她了?
譚明梨深深地凝視著爺爺——他已經很老了,他的面容上布滿了歲月的痕跡;他仍然智慧,可他到底不如他年輕時那樣堅決強勢了。
如果不是這樣,今天她如此大膽地拿自己相逼,贏的人並不一定就是她。
她在心底歎了一口氣,走到譚景山身邊去,陪著他靜靜地看了一會池塘裡的魚,輕聲道:
“要是您當年給我的不是《資治通鑒》,而是把魚竿什麽的,該有多好呢?”
那麽他們祖孫二人在這座亭子裡或許就不會像今天這樣暗流湧動,而是會親切地說說家常話,爭論一下什麽餌最能釣得上大魚……就像世上最普通的爺爺和孫女一樣。
譚景山也笑了起來,他搖搖頭,道,“有得必有失,明梨。”
他失去了自己的孫女,可是卻得到了最優秀的譚家接班人。對此他雖然遺憾,但並不後悔。
譚明梨聞言也並不落寞,只是輕輕地笑了笑,沒有說話,仍舊美麗溫婉,端莊得體。
臨走時譚景山忽然叫住了她,他很溫和地望著譚明梨,和藹地道,“要是我今天不讓步,你會怎麽辦呢,明梨?”
明梨贏過他,是她的本事,他並沒有什麽不服氣,只是單純地很好奇。他不覺得明梨對這個可能性沒有做相應的準備。
“那我就嫁到趙家,給小水做老婆去?我想,她不會不管我的。”
譚明梨少見地在爺爺面前開了個玩笑,被自己想象中的畫面逗得忍不住笑起來——小水那個傻孩子,到時候一定真的會對她負責,說不定還會給她寫個保證書什麽的。
玩笑開完了,她正起神色,溫和地道:
“最差也不過是重新開始,爺爺。”
“我是姓譚,可我也不是離了譚家就活不成。普通人怎麽過日子,我就怎麽過,這麽大的江城,總不會沒有我的容身之地的。”
“啊,我要走了,小水在家等著我呢。爺爺,您也多保重身體。”
譚明梨看了一眼表,笑著朝他頷首示意。
“好。”
譚景山因為她的回答怔忪了一瞬,又很快地回過神來,輕輕地點了點頭,道,“你去吧,明梨,別讓她等太久。”
譚景山久久地目送她,直到孫女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視線裡,這才轉過身慢慢地坐下。
旁人說譚明梨是明月,他今天卻忽然覺得,明梨真像是一把刀啊。
她的刀鋒那樣鋒利,她的出鞘那樣果決,仿佛斬得斷世上的一切,甚至不惜將刀刃對準自己。
她太狠了,就算拚著自損八百也一定要殺敵一千,只要她的對手生出一絲絲的猶豫和恐懼,那他在那一瞬間就已經落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