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安地望著趙光水,艱難地回憶往事:
“當初我、我跟你媽媽一起來到梅市,剛開始……我們很好,雖然日子過得很苦,但是我們很快樂……”
“你媽媽可是千金大小姐,可她那時,從來沒跟我抱怨過一句話。”
他眼裡露出了一點淡淡的溫情,好像逐漸陷入了回憶,話也說得清楚了很多,“我們一起做一些小生意,她很聰明,做得很好,而且越來越好……”
“然後她變得越來越……”
男人的眼睛忽然低了下來,“強勢。她的生意越做越大,我……我在她面前感覺不到自己的尊嚴……”
“然後你就出軌了?”
趙光水幾乎要笑出聲來了,她心裡充滿了悲哀——這多麽可笑的、男人的尊嚴。
“不、不……我沒有……!”
他慌亂地解釋,“你媽媽她懷孕了,她懷孕了!她懷了你……”
“那時我們已經來梅市好幾年了,我想讓她回到趙家去跟你爺爺認錯,這樣,這樣我們就會……”
他抱緊了自己的頭,語無倫次地小聲說,“但是她說什麽也不肯。”
媽媽當然不會肯。媽媽是那樣驕傲的一個人,怎麽會在離家之後重又回來認錯。
她是寧肯撞破南牆也絕不回頭的人。
那時候,生意剛剛有起色,她又初為人母,卻被自己最心愛的人勸說回家認錯,對她來說一定是一件心酸而又恥辱的事情吧。
“你媽媽她對我很失望……她叫我冷靜冷靜,就不管我了。”
男人苦楚地低聲道,“我那時昏了頭,我覺得她一點也不重視我,所以……所以我就出去找小姐……想叫她後悔,來挽回我。”
趙光水握緊了手。
“可我錯了,她不會挽回,她只會放手。”
“我從來沒見她那麽生氣過,她挺著肚子把我從床上扭到地上,給了我幾個耳光,看也沒有看那個小姐一眼,第二天一早,她就要去流產,再跟我離婚。”
“我怎麽求她、怎麽向她保證她也不答應,最後我沒辦法,只能跟她去離婚……”
男人縮著肩膀小聲說,“我還以為她把你打了,原來沒有,看來她的心也沒有硬到這種地步。”
趙光水顫抖地呼出一口氣,擦了擦眼淚,輕聲說:
“我倒寧願她把我打掉。”
她明白了一切。
她的出生對媽媽來說是個錯誤,是恥辱的標記,也是軟弱的證明。媽媽一看到她就會想起自己不堪的過去,錯托的青春,和無比厭惡憎恨的、長得跟她如此相像的父親。
怪不得她這麽討厭她。
換做是別人,可能甚至連看她一眼都不會看。
她沒有心思再聽男人是怎樣輾轉流落到這種地步的了,她勉強站起身,失魂落魄地想要往外走。
“小水……!”
他惶恐地抓住了她的手,眼裡閃動著哀求的光,“你要走嗎?求你了,別走……別丟下爸爸,好不好?”
像是被他自稱的一聲“爸爸”所打動,趙光水停住了腳步。
他見她停下來了,好像看到了曙光一樣,忙又慌亂地補充道:
“是爸爸對不起你……小水,我一定會補償你的,真的!你媽媽對你這些年不好吧?爸爸對你好,我帶你去放風箏,去看蛐蛐,去買你喜歡的東西,去……”
“我沒有爸爸。”
趙光水忽然打斷他的一連串的許諾,輕聲說。
“你是姓孫嗎?”
她慢慢地掙脫男人緊握著她的手,“孫先生,對你現在的境況我也很遺憾,我會請人修繕你的房子,帶你去治療你的精神疾病的。”
“但是我不是你的女兒,孫先生。”
趙光水安靜地低聲說,“我是趙之華的女兒,趙鴻梁的孫女。但我不是你的女兒。”
“好好吃飯,這樣或許我今後還會來看你的。”
她像摸小孩子一樣摸了摸男人的頭,輕聲安慰。
“我要走了,你放開我吧。”
趙光水望著他,道。
男人呆呆地看著她,半晌,慢慢地松開了她的手。
“再見,孫先生。”
趙光水朝他點了點頭,隨即轉身離開。
她走得很鎮定,也很平穩,只有嘴唇在用力地抿著,好像不這樣就會失去離開的勇氣。
吳老師沒想到自己忽然之間聽到了這樣一樁叫人尷尬的秘聞,看著女孩蒼白的臉隻覺心疼,想開口安慰她一兩句話,又覺得此刻不論什麽語言都實在顯得無力,於是也只能默不作聲,沉默地陪伴在她身後。
“晚上還吃兔子嗎?小水?”
眼看趙光水就要進房間了,吳老師忽然語氣輕快地喚了她一聲,“鍋裡還燉著肉呐,特別香。”
“……”
這是一個非常溫柔委婉的關心和掛懷。
趙光水停下來,轉過身朝他感激地笑了笑,“吃。您晚上等等我,我跟您一起吃飯。”
進了房間,她反鎖上門,拉上窗簾,直到房間裡黑漆漆的,透不進一絲光,才慢慢地蜷縮在角落裡。
她一路忍著的眼淚直到現在才掉下來,發著抖撥通了梨姐姐的電話。
電話很快被接起來,傳來一聲溫柔的聲音,譚明梨柔聲喚她“小水”。
好像所有的委屈和難過在這一瞬間才好好地找到了可以托付的地方,趙光水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她將手機緊緊地貼在耳邊,咬著袖子咽下自己哽咽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