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顯然之前根本沒有什麽安慰人的經驗,說起這種話笨拙得可愛,只是認真反覆地強調譚明梨真的很好。
小水像在哄小孩子一樣地安撫自己。譚明梨心想。
她們倆到底誰才是年紀大的那個呀?
譚明梨失笑,緊張的心消了幾分,牽過女孩的手親了親,點點頭,道:“好,我不擔心。”
熄了燈睡下的時候,趙光水輕輕地貼過來抱住她,譚明梨察覺到她有話想說,也並不催促,只是反握住女孩的手,閉著眼睛安靜地等待。
她感覺女孩正在認認真真地凝視她的面容,過了一會兒,趙光水才聲音很輕,卻很坦然地說:
“梨姐姐,我不會說什麽漂亮話,但是……有句話雖然可能聽起來很蠢,可我還是想跟你說。”
“要是我爺爺變卦,我就跟你私奔。所以別擔心,好嗎?”
她低下頭親了親譚明梨的嘴唇。
這是一句非常簡短的承諾,看似平平無奇,其實含了無數堅決深摯的情意。
她從不說謊,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發自真心。
小水說她會跟著她走。
這是她生於斯長於斯的故土,有她所有的親友、理想與追求,可她這樣輕淡堅定地說,如果真的不幸落到最壞的境況,她會拋下一切跟她走。
譚明梨心頭震蕩,有心想安撫她,告訴她別擔心,事情不至於會那樣,但最後也什麽都沒有說出口。那樣有損於小水待她的一片真心赤忱。
她只是緊了緊女孩的手,低聲說:“好。”
天南海北,海闊天空,世界這樣大又這樣小,到處都是廣闊天地,哪裡不能容得下一對有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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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水的寬慰有著奇異的力量,最後譚明梨去京城的時候居然真的不緊張了,心情很平靜。
她並沒有帶很多東西,隻帶了一瓶珍藏的酒和一個記錄著她對讀詩疑難困惑的筆記本——像趙鴻梁這樣的人,大半生過來什麽名貴的東西都是見過的,真要大包小包地送禮反而落於俗套,缺乏風骨,叫人輕視,更有賄賂的嫌疑,絕不會是趙鴻梁所喜歡的。
趙家祖宅是正兒八經的四合院,譚明梨自歸國以來一直久居江城,還從沒見過這種傳統正宗的中國建築,頗感新奇,格外多看了幾眼門口高掛著的大紅燈籠。
這就是小水從小生活的地方了,她想。
趙光水也很開心,她很高興今天能跟自己的心上人一起回家見爺爺,牽著譚明梨的手往裡走,又“啊”了一聲停下來,“梨姐姐,你手好冰……”
京城地處北方,冬天的嚴寒不是氣候溫暖的江城能比得上的,譚明梨為見家長好看起見,既沒有圍圍巾也沒有戴手套,她又素來體寒,現在手指已經凍得通紅,冰得像石頭一樣。
“你怎麽都不戴手套的呀……京城這邊真的很冷的,你還不戴。”
趙光水很心疼地捧著她的手,給她輕輕地哈氣取暖,“你看,手這麽冰,小心凍傷呢。”
女孩的手掌柔軟溫暖,低垂著漆黑的眼睫,唇邊一團白氣,還圍著去年譚明梨給她織的粗線紅圍巾,輕聲心疼埋怨人的樣子看著可愛極了,特別招人喜歡。
譚明梨笑起來,輕輕地挑了挑她的下巴,柔聲說:
“這不是有你在嗎?有勞我們譚太太替我暖暖,好不好?”
趙光水便紅了臉,點點頭不說話了。她喜歡聽梨姐姐這麽稱呼她。
她只是將譚明梨的手握在唇邊親了親,又捂了一會兒,等女人的手沒有之前那麽冰,這才牽著她繼續往裡走。
進房之後就暖和了很多,爺爺正在裡面等她們,見她倆進來便站起身,很高興地朝她們招了招手:“小水!”
又朝譚明梨和氣地點了點頭:“明梨,你來了。”
“趙爺爺。”
譚明梨恭敬地向老人微微頷首,溫聲說:“我跟小水一起來給您拜年,祝您過年好。”
趙鴻梁是一個清臒消瘦的老人,個子很高,短短的白頭髮,穿著夾克衫,腿腳曾在年輕當兵時受過傷,不太靈便,需要拄著拐杖,但是身形卻很筆直,嘴角有常年嚴肅地抿著嘴唇而留下來的紋路。
但他看向趙光水的目光卻非常柔軟,望著譚明梨的神情也很溫和,含著淡淡的讚賞。
趙鴻梁細細地看了看譚明梨,見她不卑不亢儀采端方,比她年少時更加沉穩持重,便滿意地微笑起來,和藹地笑道:
“小水的眼光比她媽媽要好。”
這一輩的各家孩子之中,一直以來他最欣賞的就是譚明梨。數年前她少年時跟著譚景山來京赴宴,不論風度識見還是樣貌品行都極出眾,令人見之難忘。
他當年還曾經想過,可惜這個譚家女兒不是個男孩,不然,以譚明梨的性子和風骨,跟他的小水倒是很相配的,他拉下老臉跟舊友說一說,保個媒說個親也不是不可以。
小水太乖又太靦腆,敏感柔軟好說話,重情念舊,待人一片赤忱不知保留,雖然是非常好的孩子,但卻也很容易吃虧,何況家世如此優隆,最怕別有用心的男人刻意哄騙追求——打著吃絕戶主意的男人隻多不少,趙鴻梁心裡很清楚。
但小水配譚明梨這樣溫柔細心而又體貼包容的人,卻正正合適。
趙鴻梁之前還很為自己最珍愛的孫女發過愁,生怕她又步自己母親的後塵,為一個不成器的男人搞得狼狽不堪,甚至想過叫小水一直不嫁人,就這樣留在趙家也未為不可。反正他又不是養不起小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