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蔣幼清回答,薛晏榮話音一轉,便喚道——
“歲杪——”
“二爺——”歲杪欠了下身子。
“等會兒讓婆子們把熱水也抬進屋裡去,再取些洋甘菊來,讓少奶奶好好解解乏。”
“是,奴婢曉得了。”
話罷,就瞧見蔣幼清臉紅的都快要滴血了,可偏偏薛晏榮還不肯放過她,聲音穩重,表情從容,似是骨子裡透著正經來——
“洋甘菊有清肝明目,去除風熱的功效,現下屋子裡燒著火塘,你不是總嫌乾燥嗎?往後沐浴時,放些洋甘菊,能稍稍緩解些。”
這人到底是故意的,還是——
蔣幼清咬著嘴角,抬起的杏眼裡似是裝著不甘,若說她是故意,但這不苟言笑的也過頭了吧?可要說不是故意的,怎麽總在沐浴這事兒上繞不開了?
薛晏榮刻意忽略小姑娘的眼神兒,說完自己想說的,便大步向偏室走去,只是在轉過身的一瞬,眼底的笑意就浮上了面頰,得意的不能再得意——自己就是故意的,怎麽著吧?
“姑娘,二爺可真細心。”歲杪哪知道薛晏榮有多壞啊?自家主子都被算計的完了,她還跟這兒誇人家好。
□□怎麽說的?給人賣了,還幫人數錢呢。
“她好?”蔣幼清恨恨甩了下手“最壞的就是她了!”
壞?歲杪瞧不懂了,忙跟著就追進了屋子去——
“少奶奶,二爺對您頂好不過了!”
偏室的浴房裡,霧氣繚繞,柚子葉煮出來的水自帶一種淡淡的翠綠,薛晏榮仰頭枕在浴桶沿子上,身上的那套衣裳早讓姚十初扔的老遠了,現下拿進來搭在屏風上的全是嶄新乾淨的。
長舒了一口氣,薛晏榮便眯上了眼睛,似是頗為疲累,姚十初則在一旁拿著舀子,一杓一杓的往裡澆著熱水,幾次張嘴想說什麽卻都欲言又止。
倒是薛晏榮用沾了水的巾子在臉上抹了一把,就睜開眼問道——
“可是有話要說?”
姚十初的手立馬就頓住了,點點頭,卻又搖搖頭。
“你知道我的脾氣,最是見不得有話硬憋著,說!”
“不是奴婢不想說,是少奶奶有吩咐,不讓說。”
薛晏榮一聽眉頭就皺起來了——
“她不讓說?為什麽?”
“因為二爺,少奶奶說了二爺這段時間受苦了,不願二爺再為旁的瑣碎心煩,所以不讓說。”
薛晏榮的眉頭皺的更深了,自己了解蔣幼清,她絕不可能莫名其妙就下這麽個話兒,定是這幾日自己不在,府裡又鬧什麽么蛾子了——
“你到底是誰的近侍?她不讓說就不說了?!我一點苦都沒受,你趕緊說!”
話罷,卻又補了句“我說姚姐姐,難不成你還怕我把你賣了?趕緊的,別讓我心急!”
姚十初既然提出來,壓根兒就沒想著瞞,歎了口氣,就將魯氏跟葉善容要把少奶奶浸豬籠的事兒,一股腦的道了出來——
“兩個人一唱一和的,就跟編排好的一出戲,照著話本子讀似的,怎麽難聽怎麽說,幸好涵姐兒去叫了夫人來,不然那天少奶奶怕就凶多吉少了,您出事兒的時候大家一個個的靜悄悄,整頓家風倒是冒得一個比一個快,少奶奶也是沒了辦法,您當時還在刑部大牢裡關著呢,又不能撂下不管,於是少奶奶就乾脆放了狠話,說只要您這事兒一解決,要殺要剮還是要浸豬籠,隨老太太處置。”
“欺人太甚!這都多少次了!專挑我不在的時候下手,有本事的當面衝我來啊!跟個小姑娘沒完沒了的較勁兒算怎麽回事!”
“哥兒,您先別急,我這就是先跟您通個氣,您現下是回來了,估計明兒一大早老太太就要請您跟少奶奶過去審問了。”
薛晏榮緊攥著拳頭,臉色陰沉鐵青——
“怕什麽?我倒要瞧瞧,她們是如何替我喊冤?如何將白的說成黑的?如何來做我棲子堂的主?”
“哥兒,您想做什麽?”
薛晏榮將手裡的巾子重重的砸進水裡——
“做什麽?我什麽都做的出!”
頓了頓,又道——
“去查查,這話到底是從哪兒傳出來的?”
“八成是孫茂達,查封本善堂那天,少奶奶碰見了他,說了不三不四的下流話,急叫我給懟了去,結果下午這話就傳進老太太耳朵裡了。”
“呵,孫茂達——”薛晏榮怒極反笑“這一個兩個的看來都想翻天了?正好,挨個兒我全收拾了!”
不多時,薛晏榮就從偏室出來,推開正房的門,歲杪已經不在了,抬手便將門閂上好,徑直就往裡屋走去,此刻屋子光線偏暗,只有一盞小小的火燭亮著,可偌大的屋子,一盞燈又怎麽夠,還不及窗外灑進來的月光亮堂。
再瞧一眼那架子床,床幃全是落下來的,薛晏榮喉嚨不由自主的發緊——該不是已經睡下了吧?
不是說好,等自己嗎?
薛晏榮輕手輕腳的撩開床幃,一個小小的背影就引入眼底,心中忽的就被揪了起來,眉眼間全是心疼——
小小姑娘怎麽膽子就這麽大呢?自己在大獄裡頭兒都那樣叮囑她了,嘴皮子都給說幹了,結果呢,她還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半點兒沒聽見去,照樣背著自己不聲不響就幹了這麽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