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小陳”陳姐和李大媽不大一樣,看見穆星,她只是靦腆一笑,便張羅著將自家的椅凳收拾出來,一聲不響地又進廚房去準備小菜。
大家都在忙著,作為客人的穆星便跟著白豔進了金寶的家門。
金寶的這間小屋只有一扇簾子做隔斷,內裡一覽無余,家具雖少,但勝在乾淨整潔。小阿珍原本正躺在床上看連環畫,見二人進來,便喊道:“豔姐姐!穆…哥哥!”
穆星滿意地將蜜餞遞給她:“乖。”
同小阿珍說了幾句閑話,白豔便去水缸邊洗水果,穆星跟在她身後出來,一邊伸手要替她洗,一邊小聲道:“金寶她…有工作嗎?”
白豔把盆拉過去,讓她摸了個空:“你別凍了手…金寶她原本是鈺花書寓的丫鬟,從我剛進書寓就是跟著我的。”
那就不奇怪白小姐同她感情這麽好了。
堅持不懈地將盆搶過來,穆星搓著蘋果,又問:“後來呢?”
沒奈何地將盆讓給穆星,白豔隻好站在旁邊,拿出手帕擦了擦手,她道:“後來…她爸欠了賭債,就將她要回了家…”她頓了頓,才輕聲說:“讓她在家裡做暗.娼替他債,就在這個院子裡。”
穆星手上一滑,蘋果狠狠地撲進了缸裡,激起一片水花。
她皺起眉,難以置信地看向白豔。她沒有說話,但白豔知道她想說什麽。
白豔試圖解釋:“這…在這種地方,其實是比較常見的事…”
“常見!怎麽能說常見!怎麽…”穆星低低地吼了一聲,白豔住了嘴。
怎麽…
穆星說不下去。
她知道她不應該輕松地說出任何質疑的話,尤其是在她沒有站在那樣的立場上時。
只是她突然忍不住想,想金寶有客人時,小阿珍在那間狹窄的,沒有格擋的房間裡是什麽樣的感覺。
白豔看看穆星,垂下眼,繼續道:“後來金寶她爸在賭場被人打死了,一個恩客和我替她還了一些債,金寶就沒再做了,現在只是在做一些零散的針線活。”
她笑了笑:“最後還是能脫離泥沼,她也還算幸運吧。”
那你呢?
穆星看著白豔,喉間發緊。
那你,也是這樣“常見的”,被送進了書寓嗎?
你也可以這樣“幸運”地脫離泥潭嗎?
第二十八章
水缸旁的兩人一時沉默,沒再繼續說下去。
之前穆星一直很想知道白豔為何會淪落風塵,但方才光是聽到金寶的經歷,已經讓她感到可怖與憤怒。若是白小姐也是遭遇了類似的事情…
她實在不敢想,不敢聽,更不忍讓白豔再剖開自己的傷痕給她看。
歎口氣,穆星彎起袖子,伸手將掉進水缸裡的蘋果拿了出來,將盆裡的水倒了。
白豔將蘋果接過去,又順手把手帕遞給了穆星:“擦擦吧。”
坐回小桌旁,白豔拿了把小刀開始削蘋果,穆星不會,只能在旁邊看著。
白豔拿著小刀,通紅的蘋果皮漸漸從兩隻靈巧的手裡卷出來,長長地吊著。
穆星看著,語氣佩服道:“好靈巧的手。”
白豔看她一眼,笑道:“這便是說笑了,穆公子是醫生,拿起手術刀是在筋骨上下手,不比削個蘋果靈巧麽?”
穆星道:“還真不是,我雖然學了四年醫,但正經手術卻從來沒做過。上課時解剖小白兔更是不敢下刀,有時候麻醉沒有打好,小白兔半途上醒了,滿教室地跑,血都染了一地…”
將蘋果切好放在穆星面前,白豔好奇地問:“穆公子的大學是什麽樣的?”
穆星將自己的母校形容了一番,白豔聽的認真,語氣豔羨道:“竟還有這樣好的學校,我從來不曾見過呢。”
聽她這樣說,穆星突然才想起白豔曾說自己念過中學。對於大學的生活,想必她也是十分憧憬的吧。
如此想著,穆星便又絞盡腦汁地回想著在學校裡的趣事,細細地說了。
“…那人自稱是拿了八大高校的文憑,卻作出這樣沒臉的事情。那日在教室裡便有人故意問他,‘閣下留洋數載,想來必是還未到過德國?’,你猜這是什麽意思?”
白豔略一思索,頓時笑起來:“這是說他缺德呢?”
穆星點頭:“那人一時沒反應過來,還頗得意地說德日派的醫術他素來是不屑於學的,洋洋灑灑說了一堆。到了晚間睡覺時才反應過來,一時羞惱,竟衝至人家的宿舍裡打了起來,由此便被辭退了。”
白豔搖了搖頭:“這樣的庸人,真是白白浪費了念書的機會。”
桌旁的人說的熱鬧,桌上的銅鍋也湊著趣,漸漸咕嚕咕嚕地冒出泡來,來自豬骨的油而濃鬱的香味席卷小院。廚房裡的女人們手腳麻利,一盤盤厚且肥的肉很快端了出來。
恰好陳姐的老公也乾活回來,李大媽的兒子也到了。待一院子的人滿當當地坐好,陳姐和金寶張羅著添了飯倒上酒,一大桌人熱熱鬧鬧地交杯換盞,相互介紹一通。
李大媽分外豪爽地說:“今個兒也是湊了巧,有這樣的好飯食,還有這樣的貴客!”她指了指穆星,穆星隻得笑著謙虛幾句:“算不上算不上。”
李大媽滿意地點點頭:“都是熟人了,大家也別客氣,多吃點!”
剛說完,李大媽就身先士卒地坐下,往銅鍋裡一下手,滿當當一筷子熱騰騰肥肉已經下肚,一張嘴,滿杯甜辣辣老酒便沒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