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信紙的最後,原本已寫下遒勁的“穆星”二字,但在落款的下面,卻又龍飛鳳舞,略顯倉皇地寫下了一句話。
“我很想你”。
信紙單薄,字字句句卻如千鈞壓在白豔的心口。
她幾乎都能想象出,這些詞句會如何從穆星的嘴中說出來。
那腔低沉,卻不失清朗女氣的聲調。
她幾乎不敢想,穆星在寫下這些字句,把這隻戒指送來時,究竟是怎樣的心態。
不知什麽時候,緋華已經走到了床邊。
她輕聲道:“豔兒,這話原不該我說。只是說到底,無論什麽性別,什麽身份,穆…她是恩客,咱們是妓.女。只要付了錢便都是同樣的對待,又哪裡說的上什麽虧欠不虧欠的話?”
“重要的哪裡是身份和…性別呢?這個人究竟待你如何,才是最重要的啊。”
第五十章
“豔兒,我與你不同。我十歲被賣進這陰溝裡,怎樣的人事都可說是看過見過。這暗無天日的地方,妓.女也好,恩客也罷,最難能可貴的唯有這一點真情。你與她相處時是何等歡喜,我都看在眼裡。”緋華一字一句地說。
“可愛情到底是不能當飯吃,且不說她隱瞞你的目的,即便她果然也傾心於你,可你們能有什麽未來呢?她能包養你一時,哪怕將你贖出去了,可她是穆家的大小姐,總也有成婚嫁人的一日。若是男子,還能將你納作妾,難道到時你也同她一時嫁過去不成?到那時,你又怎麽辦呢?難道要再回到這堂子裡來?”
原本拿著信的手猛地收緊,紙張不堪重力,一寸寸皺起。
是啊…
白豔失神地想。
這數日的痛苦糾結,是無法接受穆星的性別嗎?還是痛心於她的欺瞞?抑或是…
穆星…要結婚了啊。
無論她如何想,穆星如何想,那件華貴的婚紗都早已替她們做下了選擇,不是嗎?
拍了拍她的肩頭,緋華字字慎重:“都說婊.子無情,戲子無義,豔兒,無論你是接受還是不接受,想想你最初的目的吧。咱們接客,可不是為了談情說愛。如今緊要關頭,你可更不能錯了主意。穆家小姐可以肆意妄為,可咱們的人生,早就只剩下一條路了。”
白豔愣愣地出了一會兒神,而後才自嘲似的一笑。
是呀,她原也不是為著愛情才接近穆星,本就是逢場作戲,穆星固然騙了她,可她難道一開始便是真心嗎?
她怎麽忘了,她原本的目的,不過是尋找一個棲身之所罷了。
曾經她可以不顧情面地將那位大人的名頭作為自己的墊腳石;可以毫不猶豫地拋開崔少爺;如今,應該也能做到吧。
無論這場鬧劇最終以怎樣的難堪收尾,穆星都可以全身而退,回到她固若金湯的人生裡,披上嫁衣作他人婦。
而她,最終還能留下什麽呢?
一件嫁衣,一枚戒指,和一段永無結局的回憶?
至少,現在結束,她還能保留下那些甜蜜的過往,在暗無天日的未來,聊以安慰。
說完話,緋華便起身離開了。門框闔上的聲響如砸在心坎的鈍痛,聲聲沉重,刀刀見血,卻綿綿不肯斷絕。
輕輕撫平皺起的信紙,白豔緩慢起身,從衣櫃的暗格裡拿出了一隻木盒。
打開木盒,她將內裡的東西一樣一樣拿出來。
裝著手鐲的檀木盒,五枚銀元,一本《莎士比亞詩集》,一束早已乾枯的花束,一疊砑花箋…
一樣樣東西放到桌上,承載的回憶也一點點翻湧而起,如浪潮拍打,幾乎將她淹沒。緊緊攥在手裡的戒指硌痛了手心,可她終究沒有放手。
就當是最後一次吧,讓她再沉醉在這沒有歸路的海中,讓那些曾經寬廣的溫柔繾綣將那顆失落的心臟安撫包裹。而在此之後,她再也不會讓它跳動,即使它曾那樣熱烈地燃燒過。
送出那枚女式戒指時,穆星是滿懷忐忑的。但就在隔天,所有的忐忑都被巨大的驚恐席卷了。
“你說什麽?!”她幾乎是在嘶吼。
“冷靜,冷靜…阿璿,我們是真的沒有想到啊。”帕安妮愧疚難當,只能一直道歉。
“小葉兒不知道你們的事情,我雖然有些猜想,可也萬萬沒想到你們…是這樣的情況啊。直到昨日小葉兒親自去送禮服,打聽了兩句,我們才知道,你…唉。”
失魂地跌坐在椅子上,穆星隻覺如遭雷殛,她想說些什麽,卻什麽也問不出口。
帕安妮努力想安慰她:“但是也沒準兒,可能,可能白小姐沒有聽清呢?又或許,她其實不在意?”
葉師傅坐在旁邊,低聲說:“我昨日打聽了,聽丫鬟說白小姐一切安然無恙,說不定…”
“不會的,不會的…”胸膛狠狠地起伏著,穆星面色灰白,喃喃道:“我就奇怪為何突然不能與白小姐見面了,定然是她不願再見我了。我,我居然還像個傻瓜一樣毫無察覺!哪怕早一天,哪怕!…”
她說不下去了,捂臉靠在桌上,帕安妮也自知無話可說,只能陪穆星坐著。
坐了一會兒,穆星突然猛地竄起來,嚇得帕安妮連忙拉住她:“你要幹嘛去?”
穆星道:“我要去找白小姐,把話說清楚!”
帕安妮急道:“你們的日子就在明天了,何不等明日再說?你也說了,那老.鴇不讓你們見面,你還要強闖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