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仆把花放到茶幾上,自顧自去忙碌了,而厲以寧盯著眼前的花,再顧不上忙碌。
距離厲以寧上一次見到緋華,已經快兩年了。
那天,厲以寧去找王夢維談事,路過飯店的包廂時,意外看到緋華在裡面敬酒,王夢維告訴她,那是在慶祝張校長高遷。
雖說是張校長主辦的酒席,卻並不見他,滿桌男人都在聽著緋華說笑。
一連串的敬酒詞又動聽又順耳,端著酒杯的緋華也同樣動人,站在包廂外的厲以寧如此想,包廂裡,張校長的上級同樣如此想。
當那隻原本搭在肩上的手落在腰上的時候,緋華才終於看到了門外的厲以寧。
但她仍是笑著。
再抬頭時,門外的人已不見蹤影,額頭的汗水流進了眼睛,刺痛一片,卻激不出半星淚水,她只能忍著,痛著。
哪怕腰間的那隻手已經捏痛了她,哪怕門裡門外的人皆目光鄙夷,她倒酒的手依然穩穩當當,塗滿口紅的唇依然喋喋不休,一杯接著一杯,一句接著一句,永無盡頭。
散席後,緋華又在飯店門外看到了厲以寧。
“厲小姐也是來送行的嗎?”兜兜轉轉繞進巷子裡,她笑著問她,一如既往的戲謔,“不知是來送張校長,還是來送我?”
厲以寧沒有笑,而是遞了一隻禮盒給她:“給你。”
緋華一愣,接過禮盒打開。看著禮盒中那張輕飄飄的支票,終日燦爛的笑容終於冷了下去。她蓋上禮盒,冷眼看著厲以寧:“你這是什麽意思?”
厲以寧只是道:“你陪我喝過二十六次酒,還有那晚…一共50元,你既然要走,總該把帳結清。”
價值五千元的支票被砸在地上,緋華猛地推了厲以寧一把,逼到她面前:“厲以寧!你既然記得那晚就該知道,應該知道我…”她氣到渾身戰栗,卻無法再繼續說下去。
她不能說下去。
也深知,不配說下去。
法琳娜香露的味道撲上了厲以寧的鼻尖,她閉上眼,背後冰涼堅硬的牆壁化作了小旅館中硌人的鋼絲床。
那日,她躺在床上,緋華頭髮上的水珠滴下,在她耳邊暈成一片一片惱人的濕意。
她抬起手,碰到的是豐盈的臉頰,不似阿璿;滑過的背部細膩綿密,不似阿璿;那對挺翹的…同樣不似阿璿。
不是阿璿,但她依然閉著眼,任由緋華躺在了她的身邊,在她的身上留下了痕跡。
從此也日日夜夜留在了她的夢裡。
只能在夢裡。
雙目通紅地瞪著厲以寧,緋華胸膛幾次起伏。終於,她松開了手。
長風在巷中哭嘯。
彎腰將支票撿起來收進了手袋,再抬頭,緋華笑意盈盈:“厲小姐這般大手筆,我倒是受寵若驚,不知該怎樣感謝了。”
厲以寧靠在牆上,輕聲道:“若要謝,就替我看一看北平的鬱金香,與聞江的有什麽不同吧。”
緋華答應了,又道:“我18號走,你來送我嗎。”
“…”
沒有說話,緋華轉身離開了巷子。
厲以寧最後看到的,只有她的背影。
兩年來,厲以寧也去過幾次北平。
有時是去找阿璿和宋幼丞,有時是去購物,也去遊玩過。但白小姐告訴她的那個地址,她每每都會忘記,直到回到聞江才能又偶然記起。
錯季而生的鬱金香枯萎又開花,澆水的是丫鬟,修根的是花農,她從不經手。
一生太漫長,短短四五月的時間實在算不得什麽。這段意外之外的關系在彼此固若金湯的人生中甚至算不上是調劑品,不過是無關緊要的一陣風罷了。
厲以寧很清楚,緋華也應當同樣清楚,她總會忘了她。
至少理應如此。
厲以寧正看著手裡的鬱金香發呆,突然丫鬟走到了她的身旁:“小姐,穆小姐那邊來電話了,說有急事找您。”
回過神來,厲以寧起身去接電話。丫鬟正要去做自己的事,卻見自家小姐臉色陡然大變,聲音都在發顫:“聯系去北京的飛機,快去,快點!!”
…
“你先睡吧,今晚我和阿璿都留在醫院陪你,孩子我們會照顧,你好好休息。”給緋華掖了掖被角,白舒晚道:“醫生說了,還好你身體健康,孩子雖然早產,但是影響不大。現下最要緊的還是你自己的身子。”
輕輕點了點頭,緋華又看向一旁的穆星。
領會她的意思,穆星忙說:“我方才已打過電話給以寧了,她說她馬上過來,聞江到北平最快也要五個小時,現在天也黑了,她恐怕要明天才能…”
話音未落,門外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護士的喊聲:“小姐請你安靜些!這裡都是需要休息的孕婦…”
腳步聲一頓,房門被猛地推開,厲以寧滿頭大汗地出現在了門口。她長發凌亂,身上還穿著家居的長衫,同樣因為疾跑而凌亂不堪。
顧不上整理,厲以寧走到了病床邊,直直地看著床上的緋華。
緋華輕聲道:“你…”
“我來了。”厲以寧喘息未平,顫抖著伸出手,握住了緋華的手,“我來了。”
她以為,她總會忘了她。
可她們都沒有想到,她已在例外之外。
對視一眼,穆星牽住白舒晚的手,兩人一齊退出了房間,輕輕帶上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