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回想起來,過往的五十多年裡,她確實活得與一個死物沒有太大的區別。
如果不是時文林找出了那些泛黃的老舊資料,她甚至不會對自己記憶中“有段模糊的過往”一事產生一絲懷疑。
她只會覺得,自己活得太久,很多事記不清了。
又或者,她會自然而然地認為,在遇上柴悅寧的那一段時光,她確實失憶了,部分記憶沒能恢復也算正常。
只是有些事,並非不被提起,就真不存在。
“你恨他們嗎?”柴悅寧輕聲問著。
褚辭微微愣了神。
她想了很久,最後只是搖了搖頭:“我只是忍不住去想,他們讓我忘了什麽,那些記憶對我來說重要嗎?”
“我想找到那個答案。”她說,“我想回去那裡。”
她望著柴悅寧,認真問道:“我可以回去嗎?”
這是第一次,她在做出一個決定之前,詢問了那個似乎永遠尊重她每一個選擇的人。
她的目光滿懷期待。
下一秒,她看見柴悅寧忽然如釋重負地笑了。
笑著對她說:“我陪你啊。”
在這個瘋狂的世界裡,她們有著相似瘋狂的念想。
——回去那座囚籠,做點什麽。
第61章
這無疑是一個瘋狂的決定。
兩個好不容易才安定下來的人,準備再度穿越霧區,前往那座浮空之城,尋求一個被隱瞞了五十多年的真相。
雖然有這樣一種可能,在這過去的五十多年裡,那些真相並沒有留存下來,當初的那批研究人員在這漫長的歲月中紛紛離世,負責接管這個項目的晚輩未必知道他們的先驅對那個樣本做過什麽。
但柴悅寧知道,就算去了不一定能得到真相,可不去褚辭一定會後悔,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機會,她也要陪褚辭走這一趟。
因為這是第一次,褚辭親口對她說出了心中所求。
她無法拒絕,她甚至為此感到萬般欣喜。
她告訴她,人是可以自己選擇的。
她告訴她,喜怒哀樂或是疼痛,都是可以說出來的。
可早已習慣默默忍受的人,總還是愛將什麽心事都壓在心底。
天知道,褚辭的坦誠,對她而言是多麽珍貴。
從決定帶著褚辭離開的那一刻起,她便是個失去了方向的人,早已無所謂將要去往何方。
如果可以,她願意讓褚辭的所念所想,成為自己從今往後永不迷失的方向。
她站起身來,帶著褚辭又一次尋到了那位老先生的面前。
天色有些晚了,白發蒼蒼的老者仍舊坐在實驗室中,等待著複雜的電子儀器對樣本成分的分析結果。
屋內的燈光是冷白色,巨大的電子屏上跑著讓人看不懂的數據。
時文林正借這閑隙閉目養神。
柴悅寧和褚辭的到來,讓他眼裡添了幾分小小的驚訝:“你們怎麽來了?”
“先生,這些日子,謝謝您和大家的收容,我們……”柴悅寧短暫猶豫了一下,目光卻又立刻堅定了起來,“我們決定離開了。”
“離開?”時文林目露疑惑。
“我們想回浮空城。”柴悅寧說,“當年的真相,褚辭缺失的記憶,不能就這樣算了。那些人對褚辭做過什麽,您不知道,我們就去問他們。”
時文林靠在輪椅的椅背上,滿是疲態的雙眼,靜靜望著眼前的兩個小輩。
沉默沒有持續太久。
時文林的眼底沒有太大的意外,語氣中更是沒有一絲反對。
他只是很平靜地說出了一個無奈的事實:“這裡沒有任何辦法可以送你們回去,你們應該也知道,我們同樣受困於此。”
柴悅寧說:“我們能一無所有地進來,也就一定能夠出去。”
她語氣堅定地說著看似荒謬的話語,旁人或許無法理解,但她相信褚辭可以做到。
她們能從霧區外面進來,也一定可以返回那個外頭的世界。
“先生,這條路不好走,所有人都被困在這裡,您這些年的研究,還有大家的生存與戰鬥方式,全都被濃霧阻斷在了這片小小的天地。”柴悅寧說,“如果您願意,我們希望能將這裡的消息帶出去,為了霧區基地的大家,也為了霧區之外仍在艱難求存的人們。”
“我一直在等,等霧區外的同類找到我們,或是有人在融合中得到飛行能力,把我們存在的消息告訴外界。”時文林輕聲說著,深陷的眼窩泛起微紅,“我看見劉定走了……前陣子,他還在例行檢查時和我說,他做夢都想回浮空城看看。”
“我原本還想,等他能飛了,我們就能與浮空城取得聯系了……”時文林發出一聲輕歎,“感染者從人類變為異獸總是那麽突然,他們甚至來不及注射抑製劑,就已經完成了最後的異變。”
劉定,聽起來似乎是那位劉叔的名字。
霧區基地就那麽大,幾百號人平日裡抬頭不見低頭見,柴悅寧也遠遠見過他幾次。
他有一雙深棕色的鳥類羽翼,異變為鳥足的腳踝上,松松地系著一根手工編織的紅繩,那是安犁送給他的。
安犁說,劉叔以後總是能學會飛的,四周霧氣那麽大,劉叔飛在天上,地面的大家看不清,很容易就會把它認作異獸的,到時誤傷了多不好?
紅色是最顯眼的顏色,腳踝上系著紅繩,肯定一眼就能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