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悅寧抬眼望著房間角落的監控攝像頭,沉默得像是一個啞巴。
她太清楚自己什麽身份地位,那場會議她連旁聽都不配,更別提左右結果了。
比起會議的結果,她更想知道,此時此刻身旁坐著的那個女孩,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麽。
柴悅寧想了很久,從相遇那一天開始想起,越想越覺得自己好像從來都沒有真正認識過褚辭。
當時,她在霧區深處遇見了褚辭。
她看見褚辭正在包扎手臂上最深的那一處傷口,看見那滿是血汙的手中握了一把染血的小刀,便憑著以往的經驗,自然而然地認為那是在用剜肉清創的方式防止感染。
當她擔心褚辭有可能受到感染時,得到的回答也是一句分外肯定的“我沒感染”。
如果不是今天,她差點就忘了,褚辭是一個根本不會被異獸感染的存在。
一個篤信自己不會感染,也根本不會被感染的人,根本沒必要用那種方式處理傷口。
褚辭說過,她是真的失憶了。
可如果這句話是真的,她們之前一直都在一起,那個植入她體內的玩意兒又是什麽時候被她取出來的?
怎麽想,都是初見的那一日吧?
柴悅寧忽然迷茫了。
她不知道,甚至開始有些害怕知道,褚辭對她說過的那些話到底幾句真幾句假。
死一樣的沉默,不知持續多久。
她終究還是忍不住打破了這樣的沉默。
柴悅寧:“我們剛認識那天,你就把它挖出來了,是嗎?”
褚辭低著頭,應答聲很輕:“嗯。”
柴悅寧:“你說過的,有一點你沒有騙我,你是真的失憶了。”
褚辭:“你現在還信我嗎?”
柴悅寧想了想,輕輕“嗯”了一聲:“你說我就信。”
她側身望向褚辭,似是在期待什麽。
褚辭微微抿了抿唇,細瘦的手指不自覺捏緊了雙膝:“是真的。”
她說,失憶是真的,她沒有說謊。
她醒來時,身上最深的傷口就在右臂,裡面有東西,她就把它剜了出來。
她不知道那是什麽,她什麽也記不住了,那是她身體裡的東西,一定和她的過往相關,所以她將它偷偷藏了下來。
柴悅寧問:“後來你記起來了?”
褚辭點了點頭,語氣平靜地說道:“記憶是零星的碎片,在每一個夜晚,它們一點一點向我靠近。我好像總是在藍色的水缸裡,看著外面的電子屏幕亮著綠色的光,或者在霧區,身旁跟著很多人。我不知道那意味著什麽,直到我想起……我是個什麽東西。”
她輕聲說著,臉上沒有一絲情緒波動,眼底卻好似蒙上了一層薄霧。
她說:“我不想回去。”
聲音好輕,輕得像是一個早就放棄了掙扎的人,在說一個自知無望的幻想。
“那為什麽不扔掉?”柴悅寧的聲音有些顫抖,“世界那麽大,沒有人能找到你。”
“你說過,我可以選擇的。”
“我說過。”
“但是一直有人會告訴我,什麽是對的,什麽是錯的,我該做什麽,我能為人類做點什麽。遇見你之前,我都沒有選過。”褚辭說著,彎起眉眼笑了笑,“選擇好難,我怕我選錯了,卻沒有人告訴我。”
柴悅寧不自覺屏住了呼吸。
她愣愣望著褚辭,就像是忘了怎麽張口發聲。
“你和記憶中的那些人不一樣,大事小事,總是讓我自己選。”褚辭神色平靜地說著,“我其實不需要選擇的,我習慣有人為我安排好一切,然後照著那樣的安排,在裡面,或是在外面,過完我的一天。”
她抬眼望向斜對面的監控,目光淡定得像是看見了“老朋友”,看不出半點被監視的不適。
“我沒有方向的。”她輕聲說著,“不管是誰,只要給我一個方向,我就能過去,去哪兒都好。”
“你讓我選什麽呢?我什麽都不懂,我的想法有什麽好尊重的?”
“你可以把我留在九區,可以懷疑我不是人類,可以期待更高級的感染檢測讓我顯形,可以不用在乎我的死活,不用考慮我的感受,我們本來就不一樣。我連人都不是,就算你對我開槍,又或者把我送去基地研究所,我也不會感到意外。”
褚辭說著,目光幽幽地望向了柴悅寧。
她問她:“你不是很會選嗎?為什麽不幫我選呢?”
沒有一絲責備,只有好奇。
這個人類好奇怪,和她見過的所有人都不一樣。
明明自己過得並不好,卻要多養一個負累。
明明懷疑她不是人類,卻還要在乎她的安危,想要帶她逃避檢測,還想要把唯一的車鑰匙留給她,讓她獨自逃離危險區。
明明知道她是個異種,明明知她具有研究價值,明明心裡動了把她交給基地的念想,卻還是為了她的感受,替她向旁人瞞下了所有。
這個奇怪的人類,明明見過她最真實的模樣,卻還是會把她當做一個人來看待,會認真地告訴她,她可以擁有自己的選擇。
她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自己忽然變得好想留在這裡。
本來在那之前,在哪兒都無所謂的。
有人在她身旁輕歎了一聲。
她歪了歪頭,望向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