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甲車行駛在那寥無人煙荒原之上,它穿過沙地,駛入薄霧籠罩的舊世界城市廢墟。
那座只要回頭抬眼便可望見的人類基地,此刻已被他們遠遠拋在身後,於他們視野之中變得越來越小,小到仿佛只是藏於雲間的崇山峻嶺,被薄霧那麽一遮,便再看不清其他。
夜幕緩緩降臨之時,趴在窗邊發呆的盧啟忽然發出一聲驚呼。
“你們快看!”
柴悅寧聞聲回望遠方。
她看見一座屬於人類的“島嶼”,在遙遠的天邊閃起陣陣電光火光,於夜幕中那烏泱泱的雲海間不斷傾斜,最後向下墜落。在它遠離了那本該相連的“群島”,將要墜至地面的那一刻,一陣刺目的白光照徹了整片夜空。
她下意思眯了眯眼,伸手遮住些許視線。
下一秒,視線穿過微微張開的指縫,一朵巨大蘑菇雲向上炸開。
暗沉的天空,隻於那一瞬便被炫目火光點燃。
而後震耳欲聾的響聲,隨著耳畔一聲驚歎,撞入了每一個人的心間。
他們閉上雙眼,扭頭再不去看。
遠方的聲響並未停止,一座又一座外城於墜落前炸毀在半空,一陣陣轟鳴就像是死神為這悲愴的世界敲響的喪鍾。
最後的最後,僅余一座孤島,懸浮於那片絕望的天空。
“浮空城……發生了什麽?”
柴悅寧深吸了一口長氣:“他們,舍棄了外城。”
為了不讓淪陷的城區成為異獸進化的溫床,地下城基地也曾做過類似的決定,只是他們遠沒有浮空城的迅速與決絕。
易書雲說過,浮空城的防禦系統遠沒有地下城堅固,如果哪個城區發生了大規模感染,並且沒有在短時間內壓製下來,擴散速度會遠遠快過地下城基地。
正因如此,為了守住主城,他們舍棄了所有的外城。
不足一日的時間,多少人能夠得到安全轉移?
可能連百分之一都沒有。
為了族群的存續,人類真的在不擇手段……
只要人類依舊活著,那麽所有人都是可以犧牲的。
柴悅寧低眉看向手臂上安靜蜷縮的黑藤,原本些許動搖的一顆心,在這一刻又一次堅定起來。
那個安靜的深夜,大家躲藏在陌生的城市廢墟,等待著地下城的戰機循著通訊器中的特殊定位過來接他們回家。
夜,深得寂靜。
柴悅寧望著車裡的大家,眼裡流動著不舍。
她站起身來,輕輕推開了車門。
駕駛座上睡得四仰八叉的老向眯開了一條眼縫,柴悅寧不由心頭一緊。
老向似想問點什麽,卻隻迷迷糊糊嘟囔了些讓人聽不清的怪音,便又昏沉沉睡了下去。
當一切再次歸入靜默,柴悅寧跳下車門,最後望了一眼車上的隊友,轉身向著無邊黑暗的大霧走去。
她帶走了一把槍、五個彈夾,隨身的腰包裡塞了幾塊壓縮餅乾和一瓶水,裡面還有一些包扎用的藥與紗布。不過對於現在的地面而言,這些東西有和沒有已經沒什麽區別了。
反正一旦受傷,大概率是會感染變異的。
這樣挺好,來也一身輕,去也一身輕。
她不會帶著褚辭回到人類的基地了。
浮空城也好,地下城也罷,只要人類還未從褚辭身上尋找到他們想要的東西,那麽等待褚辭的就只會是無盡的折磨。
她知道,如果自己說出這樣的話,這群為了義氣連命都可以不要的傻子,一定會隨她一起走向霧區,走向那足以吞噬人類的深淵。
她可以為褚辭不顧一切,卻不能帶著他們一同赴死。
所以她自己一個人離開了,在一個寂靜的深夜,走得悄無聲息。
她要帶她去流浪,去人類再也尋不見的地方,去到自己雙腿能夠走到的,最遠、最遠、最遠的地方。
如果明天就是屬於她的末日,她不在乎用這短暫的余生,送那個一生從未自由過的囚鳥遠離人世間的束縛。
柴悅寧行在夜霧裡,獨自一人,身影寂寥得像是一陣風便能吹散的微塵。
恍惚間,她想起了自己初遇褚辭的那一日。
她們彼此攙扶著,一起走過了漫漫長夜。
那時的她,知道自己該往何處前行,可如今的她,前路卻是一片蒼茫。
還要走多久?她們要去哪兒?危險會在何時悄然降臨?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這個世界很大,所有的一切都是無法預料的。
就像眼前這片廢墟吧,顯然不久前還有人類來過,柴悅寧找到了一輛血跡斑斑的小型裝甲車,破損不算嚴重,油箱裡有油,車也能夠開得走,這要比她雙腳快上許多。
她踩動油門,開向霧區深處,掠起的風,自破漏的玻璃窗口向車內灌入。
在經歷了如此漫長的等待過後,她第一次真真切切感覺到自己還活著。
可以做出屬於自己的選擇,可以不再身不由己的沉默,不再為自己什麽都做不到而自責。
天光微明之時,柴悅寧腰間別著的通訊器瘋狂響動起來。
車子仍在向著未知的方向前行,小黑藤緩緩纏上她的腰際,枝葉輕觸著那響個不停的通訊器。
柴悅寧沒有理會,只是沉默穿行過一片又一片城市的廢墟。
直到車內的油空了,她才帶著黑藤從車上跳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