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件好事,她卻感覺一顆心空落落的。
失去了茫茫大霧的遮掩,基地在這片廣闊天空之下,日月照耀之間,顯得更加渺小。渺小得恍如塵世微粒,風一吹便能消散無蹤。
——世界變樣了,快要失去所有力氣的他們又該何去何從?
這是一種無形的恐慌,它裹挾著這個小小的基地,人們不會開口去說,卻偏偏誰都感受到來自未來的未知迷惘。
午後,炎熱的太陽曬著這座叢林中的基地。
安犁輕輕推開了研究室的房門,空調的冷風吹滿屋子,老人坐在窗邊閉目曬著這久違的太陽。
屋內安靜得沒有半點聲響,刺目的陽光照著那幾近枯朽的身軀,蒼白的發似也泛著點點金芒。
安犁站在門口,試探著叫了一聲:“先生?”
時文林稍稍動了一下,“嗯”出一聲疲憊的回應。
安犁:“先生,所有人的身體檢查都已完成,異變停止了。”
時文林緩緩點了點頭:“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物種之間相互感染變異的瘋狂時代已經過去。”
安犁走到他的身旁:“人類安全了嗎?”
時文林:“暫時是的,我們對這個世界的了解,或將重新開始。”
安犁:“可我們已經沒有剩下多少人了。”
時文林:“孩子,終有一天,外頭的人類會來接你們的。”
先生說,前陣子新來的那兩個人是帶著基地的希望離開的,她們一定能把基地存在的消息帶給浮空城,她們一定能讓人類尋到這個仿佛被全世界遺忘的方寸之地。
先生還說,人類總歸是要回歸人群的,可以是百川入海,也可以是落葉歸根。
只是,在那之前死去的人,就像水消失在水裡,偌大的世界,仿佛他從未真正來過。
自那以後,安犁便一直在等,等外頭的人類尋到這個絕望之地。
一天,一天,又一天。
好幾個重傷者先後辭別了這個世間,小小的霧區基地,最終余下六十七人。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仍舊沉浸在傷痛中的人們,聽見了飛機的轟鳴之聲。
安犁抬頭望向遙遠的天際,陽光無疑是刺目的,她卻半眯著不肯閉上雙眼,一邊望著那一架架飛機向這邊靠近,一邊跳著、叫著,恨不得拉來身旁每一個人,大家一起衝著外來的同類振臂歡呼。
飛機降落在基地外的那一刻,他們終於不再是離群之人。
熟悉的面龐終於再次出現,安犁快步跑上前去,一雙眼睜得很大,眼底滿是說不出口的喜悅。
她衝著柴悅寧咧嘴一笑,酸澀的眼眶一下盈滿了淚水。
柴悅寧回來了,身旁卻沒有褚辭的身影。
安犁終沒敢多問,只是將柴悅寧帶到了時文林的面前。
她是將人送到門口的,剛想離開,便見柴悅寧將一本陳舊的筆記遞給了時文林,說裡面記錄著這個世界發生改變的緣由。
一瞬的好奇,讓安犁在門邊多站了一會兒。
筆記放在桌上,時文林拿著放大鏡默默翻看,不知看了多久,他將其合上,朝窗外望了好一會兒,這才淡淡說出一句話來。
“張涵清啊,我還記得她。”
語氣平淡,卻不知為何,透著幾分物是人非的傷感。
安犁沒有再多逗留,畢竟外頭還有很多事情要忙。
接下來的時間裡,她在長輩們的安排下幫忙收拾東西,三日之後,大家都會乘著飛機離開這座不再被大霧彌漫的霧區基地。
飛機將要去往的地方是地下城基地。
聽人說,浮空城在最終一戰中幾近覆滅,幸存人口已經盡數轉移至南方地下城。
那座久懸於空的高科技城市,到底還是不複存在了。
蘭伊聽到這個消息時恍惚了好一會兒,最後卻也什麽都沒說,只是隨著大家一同,拖著行李上了飛機。
這是安犁第一次飛向天空,也是她最後一次回望自己長大的地方。
劉叔答應過會帶她飛的,雖然劉叔已經不在了,但是開飛機的叔叔也姓劉,命運似的帶她遠赴人群。
她趴在窗邊,望著那座小小的基地沒入叢林,而後叢林沒入群山,群山沒入雲海。
她不禁輕聲問道:“地下城,真就埋在地下嗎?”
劉安:“對,那是一座堅固的堡壘,它成功抵禦了最後的獸潮。”
安犁:“那外頭還有多少人啊?”
劉安:“不到十萬吧。”
安犁:“那麽多啊!”
劉安:“……對,很多人都活了下來。”
人類軍官說著,眼底的陰鬱稍稍散了些許。
他在基地幾近麻木地喊了一輩子的口號,經歷過感染政策的改革,外城的墜毀,主城的迫降,最後整個基地並入地下城。
所有無望都映在心裡,獨獨這一刻,他在一個小女孩眼裡看到了光,單純而又滿載希望。
他不禁想,雖然死去的人類變成了一串龐大而又冰冷的數字,但仍有很多人活了下來。
兩大基地研究人員一致認為,五十多年生態混亂終於結束,人類不再是地面的主宰,但也終於不再為地面生物所驅逐。
幸存的人類應該可以回到地面了。
既然已經挨過了永夜,人類一定會有光明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