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新的…開始……」
阿裳愣愣的看著手中鑰匙,頓覺它有千金般重,卻也被這句話激起了幾分熱血,它還從未以自己的意志掌握過任何事物,二十四年來都像落葉般隨風漂泊,就像掌握了自己的命運般,此刻心中的感覺自難言說。
阿裳第一時間想要去感謝祁雲,提了裙角剛踏出店外,剛下過雨的街上一片落紅與殘葉,她心頭忽而湧起一股寂意,就像是那秋風也鑽進了她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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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蕖來替遊風收拾房間時祁煙正四仰八叉的躺在遊風的床上,聽見屋內有動靜揉了揉惺忪睡眼:「你怎麽才回……」
「來」字還未能說出,祁煙已看清了來人,立馬彈射般的自床上坐起,邊理著衣衫邊道:「怎,怎麽是你。」
祁煙很是尷尬,畢竟擅自睡在他人床上實在有失禮節,卻偏偏巧還被最在意的芙蕖給撞見,芙蕖看起來倒是並未太過驚訝,只露出一慣大方得體的笑:「打擾煙姑娘休息了。」
芙蕖並未去問祁煙為何會在這兒,這讓祁煙的尷尬得以稍稍緩解,從而順著芙蕖給的台階下來,清了清嗓子道:「沒,沒事兒。我,我不過找她有些事兒,等了半天也沒等到,我先走了。」
「這樣。」
祁煙正與芙蕖擦肩,末了又忍不住停了腳步扭過身來:「你也是有事兒來找她嗎?」,芙蕖笑笑禮貌的回身,說自己不過是來替遊風整理房間。
「整理房間?」祁煙聽罷睜大了雙眼:「她那麽個人了,有手有腳的,還需要別人來替她整理房間嗎?再說了,這種事也是下人們的事吧?」
祁煙邊擠兌遊風邊不解,芙蕖已徑直走向床榻:「澗水閣內沒有主仆之分,大家都是姐妹,這是閣主之囑。」
「……」
那雙靈巧的手撫過被祁煙睡皺的床鋪,芙蕖輕眨眼睫:「況且遊風另有要事在身,並不常在閣內,我做這些也不過是自願,替她省心也便是替閣主省心。」
「……」
芙蕖以祁雲為由回答了祁煙的兩個問題,將自己的一切私心私藏,得體又完美的讓祁煙啞口無言,甚至還因心裡對芙蕖所存有的一些小小偏見而產生了愧疚。為了表現的不那麽狹隘,祁煙連忙主動請纓說要幫著一起整理,芙蕖沒有拒絕,隻依舊掛著親和的笑,安排了祁煙先從簡單的桌面整理開始。
「遊風不喜歡雜亂,一切都盡可能的簡潔規整。」
「遊風不喜歡濃烈的味道,無論是香味還是什麽,記得要一直保持著屋內通風。」
一開始還有些心不在焉的機械性擦試,漸漸的祁煙似乎開始從中找到了一些樂趣,尤其是聽到芙蕖一件件道出遊風的習慣時,祁煙便想著更要做到完美,好待遊風回來時邀一大波誇獎。
「遊風的頸下有舊疾,枕不宜過高,那個高些的衾枕是她腰傷複發時墊在脊後的。」
祁煙還在打著小算盤,又從遊風那些習慣中聽出了些許沉重:「她身上有那麽多傷嗎?」
「好了又增,都是新傷疊著舊傷。」芙蕖保持著手下的動作,言語盡量表現的平淡,可祁煙一聽卻急上了眉頭,手下抹布一扔就開始追問:「她跟祁雲整天到底都在做些什麽,好端端的怎麽會總是受傷呢?」
此時窗外正吹來第一縷初秋的風,帶著院中殘香與一片海棠樹葉,幾許飄蕩後落在祁煙掌心,芙蕖垂眸看著那枚葉,濃態新綠下的葉脈已悄然開始枯萎,她剛想說些什麽,身子忽然一陣滾燙,再接著便昏了過去。
「喂!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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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煙身子嬌小,將芙蕖背到可離處時已是大汗淋漓,還未喘過一口氣便看到可離直接將芙蕖抱進木桶中開始解衣,祁煙本能的回避出屋外,想著像芙蕖那般得體的女人應不想旁人見其狼狽,卻還是在闔上門的那一瞬看見了那人身上駭人的疤痕。
「可離……」
身體的溫度漸漸下沉,芙蕖這才恢復了神智,周身濃烈的藥草味道讓她知道自己此刻身處何處,那虛弱的話音剛落便有了關切的回應:「我在。」
僅此短短兩字,在此刻卻沒有任何話語能比它更讓芙蕖心安,藥水之下是越來越不堪的身子,芙蕖剛想要垂下眼看,被可離給掰回了腦袋。
「不要看。」那雙沉柔而堅定的眼眸隔著水氣泛著唯有芙蕖才能看到的光:「看著我。」
芙蕖沒再堅持,隻虛弱的撫上頰邊的手,水氣漸漸氤氳在她的眼中。
「我六歲那年被賣入秦悅樓。」
芙蕖說起了她從未跟任何人提起的往事,六歲時被嗜毒的父親賣入青樓,十二歲賣出初夜,此後便徹底墜入風月。
「一開始,我也想過死,在我十二歲那年。」
芙蕖曾也想過自我了斷,卻終又不敢不甘,她已被拋棄過一次,無法再將自我拋棄,於是她選擇帶上面具,開始在風月中遊走。
「人在暗夜中走的久了,便也不覺得暗了。」
不覺初秋夜漸長,可離沉默的聽著,眼中流露出心疼,芙蕖看著那眼,用沾著濕意的手撫過,可離的眼睛就像是水晶,在看遍生死後依舊澄淨,也是芙蕖一眼難忘的眼睛。
穿過世俗與偏見,隔著河岸的那一眼,是照亮芙蕖晦暗人生的第一束光,將她從那麻木沉淪的日子中撈起,也許芙蕖自己都未曾意識到,那對於她是多麽的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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