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轉涼男人的身體開始變得越來越糟,漸漸的已開始下不了床,整日躲在床幔後僅憑阿裳的照顧,阿裳便也終日忙的脫不開身,與祈雲已有好幾日未打過照面了。
這一日趁著男人睡下,阿裳得空來到院中喘息,她站在木香樹下盡情的嗅著殘香,晚秋時節的空氣帶著濕重的水氣,連那若有似無的殘香中也氤氳著,抬眸是陰鬱的天,似一眨眼便會落下雨來。
一群南遷的雁自天際飛過,阿裳癡癡的看著,心想再過不久就是冬天了。祈雲這時從外面回來,阿裳顯然未有料到,有些慌張的理了理垂散的發絲。
「夫人,好久不見。」
說是好久不見誇張了些,不過阿裳確感覺與祈雲未見許久了。
「雲姑娘,你出門了嗎...?」阿裳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只看著祈雲從外面回來便如此般問,祈雲隻笑笑,答:「隨處走走。」
「這樣...」
阿裳垂下眼睫,又不知該說些什麽了。
「夫人可又是在這兒羨慕雲?」祈雲走到阿裳身旁,學著她方才的模樣仰頭望天,阿裳跟著看去,喃喃道:「天太陰了,烏泱泱的,什麽也看不清...」她正說話間看見遷徙的雁群後落單了一隻:「那隻雁好像被落下了,好可憐啊......」
「夫人覺得可憐嗎?」
「……」阿裳不明其意,隻轉頭看她,祈雲看著天上孤雁,淡淡道:「隻鶴,孤雁,寒庭獨影。」
「雲姑娘所說的...可是什麽意思...?」
「夫人可還記得何為漂泊?」
阿裳頷了頷首:「飛蓬,浮萍和雲...」
「沒錯。」祈雲垂眸看她,陰霾天色下她的雙眸卻依舊明晰:「隻鶴,孤雁與寒庭孤影也可意味漂泊。」
阿裳聽的一知半解,隻垂著眼睫思考著,祈雲為她解釋道:「漂泊既可以是一種狀態也可以是一種心境,比如客愁,思旅,離鄉千萬裡。夫人方才覺得那落單的孤雁可憐,在我看來,孤身一人站在院中的夫人,與那孤雁又有何區別呢?」
「我......」
我似那孤雁嗎……
阿裳確實常常感到孤獨,卻很少感到自憐。
於她而言,有簷可棲,有榻可眠足已,再多的從未敢奢求。盡管這看起來再平凡不過的生活,她許要為之付出余生的代價。
阿裳雖未讀過什麽書,但她也明白人生不就該如此,有所得必有所出嗎。
「雲姑娘,你可是想家了?」
祈雲方才說「離鄉千萬裡」,阿裳以為祈雲是起了思鄉之情,她眼泛愛憐的去看,祈雲的眼中卻並未有波瀾。
「夫人現在可是覺得我也可憐了?」祈雲打趣著笑道,阿裳覺得自己的話興許有些冒昧,剛想要解釋,祈雲繼而說:「夫人倒不必替我憂心,關於我的身世,我都差不多憶起了。」
「真的嗎?那太...」
阿裳剛想要表示恭喜,只聽見祈雲說:
「夫人也無需替我高興,我可不是什麽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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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已病入膏肓,開始食不下咽,只能虛弱的躺在床上氣若遊絲。
阿裳無意間提起祈雲馬上就要離開之事,男人知道自己時日不多,他看著身旁正值花信年華,依舊綠鬢朱顏的阿裳,心生出許多的不甘來。
男人說自己行將就木,問阿裳是不是等這一天等了許久,阿裳隻抿著唇撥涼手中湯藥,她是有些恨男人的,但絕沒有盼著他死。
「我可以將我的財產全都留給你...」
男人說話已非常艱難,似從地縫裡擠出,全憑借一口氣吊著,阿裳卻聽的真切,男人讓她把自己交給祈雲,他要阿裳的處子之血。
「你不是很喜歡她嗎...」男人的眼中泛著最後最陰鬱的光:「有了我的錢你就可以和她,還有你的弟弟妹妹永遠生活在一起。」
阿裳覺得男人一定是瘋了,即便他與她再無夫妻之情,怎能在臨終之際將自己的女人交與他人,甚至還是個女人。
可男人之前不是已這般做過了嗎?
阿裳想起屏風後的眼睛,心中所有的難以置信與難言都生生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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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裳是塵世中的俗人,俗人中的苦難人,她這一生無非是尋求個有簷可棲,有榻可眠,家人安寧罷了。所以她應下了男人的提議,為了那些錢。
「有了那些錢,弟弟妹妹和娘應就能過上好日子吧,不再受人排擠,不再看人臉色......」阿裳不斷麻木自己,來到了祈雲的房前。
她剛伸出手,一滴水落在她的手背,落雨了。
晚秋的夜雨,來的急而冷冽。
阿裳在屋外淋了半身,才將門叩響,祈雲來開,未覺意外。
越過祈雲阿裳看見屋內已被收拾整潔,祈雲當真打算走了。
「夫人所來何事?」
興許是阿裳一身的狼狽,祈雲挪步示意她進屋,阿裳卻隻垂著頭不答也不動。
祈雲並未再催促,隻那麽站在她身前,似在等她。阿裳又聞到了那股好聞的味道,清新淡雅,似竹葉又似茶。
屋外的雨很大,雨打屋簷之聲似鼓擂般,一計一計的拍打在阿裳的心上。祈雲越是安靜,她便越是不安,今夜是最後的機會。
「雲姑娘...」阿裳剛抬起頭,瞥見木架之上男人的「藏品」,那些初次相遇時被祈雲拿來打趣的奇淫巧器此刻在阿裳眼中看來分外的刺眼,阿裳將目光別過,口中頓了頓:「你可不可以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