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日曷喪,予及汝偕亡!”[1]
言罷,一口鮮血噴出,先生扶著講桌勉強直起身,伸出手一個一個指著學生們的臉,“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以身殉道,何惜命哉?”
天下苦暴君久矣。
不只這間書院,京城的角角落落,人們都在議論同一件大事,一張張憤怒到變形的臉,多年被迫裝聾作啞的嘴,同一時間掙開了束縛,京城中湧動著暴虐的暗流。
觀星樓旁的茶樓頂層,平和依舊。
來人解下了佩刀隨手橫放在桌上,身上還穿著他走到哪都不脫下的軟甲,似笑非笑地看著對面。
年輕的鎮遠將軍回到府中,就撿到了一張染著檀香的請柬,對方請他來茶樓一敘,他當然答應了。
長公主坐在他對面,絲毫看不出即將被迫遠嫁和親的委屈。
“大將軍這手牌打得好啊,簡直是把陛下往死路上逼。”長公主幽幽道。
將軍一挑眉,“哦,我真沒聽不懂殿下說什麽?”
“再說,不管怎樣,這不都是陛下的決斷嗎?”他向著南面皇宮的方向一拱手,臉上卻仍帶著玩世不恭的笑意。
“陛下的決斷,不還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誰不知道大將軍手握重兵,當真是......”
長公主把一直捧在手上的三才盞放在桌上,隨著瓷器磕在實木桌上的動靜,她清冷的嘴裡吐出四個字:
“肘腋之患。”
“哈哈哈哈哈哈哈。”鎮遠將軍放聲大笑。
的確,所謂和親是他提出來的,皇帝要不是急於安撫他,想來也不會這麽急吼吼地推行,但這位鎮遠將軍的建議可不是為了皇帝的江山社稷考慮。
或者說,他是為了江山社稷,卻不是為了這皇帝家的。
“我不過是添了一把火,放陛下自己猜忌下去,他遲早也會走上這一條老路,殿下倒是不必如此記恨我。”鎮遠將軍笑道。
“記恨?我為何要記恨?”長公主勾唇巧笑。
恰有一陣風過,吹開了長公主細軟的宮紗,白紗下紅唇凌厲如刀。
“我和將軍,可以說是同道中人呢。”
鎮遠將軍瞪大了眼睛,隨即他恍然了悟,“這些天這麽大的陣仗,都是殿下......”
長公主將桌上另一盞沒人碰過的清茶推到鎮遠將軍手邊,輕聲道:“聰明人,應當合作。”
鎮遠將軍和皇上不是一條心。
他在西北打仗,長年間一張嘴就是一嘴沙子,對面的韃子肆意燒殺搶掠,養的膘肥馬壯,這邊他手下的兵只能領到摻了沙子的陳糧。
去年冬天那一役,鎮遠將軍的副將折在了沙場,他自己也是九死一生,才從死人堆裡爬出來。
他們勝了,險勝。
他恨極了那暴君,若不是那暴君橫征暴斂,朝野上下蛇鼠一窩,他那些兄弟們或許也不至於白白送了性命。
他為國戍邊,保衛的就是這些人。
即使是這樣,皇帝還猜疑他,這邊剛有些起色,皇上立馬就把他召回了京,加官進爵,封賞無數,就是要斷了他和西北親兵的聯系。
殊不知,韃子正厲兵秣馬。
這天無道,他想反了這天!
然而京城裡,一派祥和,沒人敢妄議朝堂的不是,鎮遠將軍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動搖昏君統治的正當性。
他要讓皇帝做一件錯事,一件能調動起所有人情緒的錯事。
長公主就理所應當的成了他算計的那個人,不過現在看來,長公主也未嘗不在算計著他們。
鎮遠將軍眸子裡閃爍著瘋狂的光,他端起長公主遞過來的茶水,一飲而盡。
Cut!
這段戲將出現在回憶中,解釋了京城為何突然大亂,也解釋了長公主和鎮遠將軍結盟的始末。
明明最開始,兩人是互相陷害你死我活的仇敵,眨眼之間卻站上了同一條船,傅笙在片場旁觀,也不住地嘖嘖讚歎。
“小五,好好學學,這才叫編劇!”傅笙又一次cue到小五。
小五:“嗚嗚嗚別罵了別罵了,在學了在學了。”
有了這一段鋪墊,再加上前面不經意間埋下的伏筆,整個京城變局的輪廓便勾勒出來了。
長公主得知皇帝的陰謀之後,先是放出真真假假的消息,攪動起民怨沸騰,再借著府衙的手把鬧事的學生暴力捕獲,傷了人把事鬧大,鬧到第二天的大朝上,逼得皇上不得不當眾面對各種猜疑。
天子一言九鼎,他若是否認傳聞,那長公主二嫁和親之說便不了了之,他若是承認了,那就是往沸騰的民怨之中,添上了貨真價實的一把火。
景雲的出頭是個意外,但是個很好用的意外,李相在朝堂上當機立斷,拿這個眾望所歸的青年才俊之血祭旗,反抗暴君的號角才算是正式吹響。
長公主最大的短板,就是太依靠文臣,她手裡沒有兵。
但在陰謀背後看到了鎮遠將軍的影子,她就知道她的兵來了。
鎮遠將軍在西北和韃子打了小十年的仗,誰答應和親他都不會答應,但巧巧的情報當中,皇帝決定送長公主和親之時,鎮遠將軍就在旁邊。
於是長公主意識到,鎮遠將軍和皇帝之間嫌隙不小,她正好把他拉入自己的陣營。
這些天京城裡暴亂頻發,各界抗爭人士和京城守備打成一團,平日裡偷雞摸狗之輩也大著膽子趁火打劫,刑部大牢都要裝不下了,一間牢房裡能擠數十人,都是這幾天新抓進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