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巧荷開始後悔,搬到離京城這麽遠的地方了。
許是免單的事被傳播開了,來方巧荷這喝茶歇腳的外地客人越來越多,他們帶來的消息五花八門,甚至有的互相矛盾,方巧荷知道那些人中間應該有不少是來騙吃騙喝的,但她就是放心不下。
再後來,國喪來了,方巧荷聽著正值壯年的皇帝駕崩而長公主繼承大統的消息,她怔愣了很久。
國喪期間,她的戲園子不能唱了,方巧荷躲在家裡思索了好久,她發現她根本不了解長公主,就是現在這位新帝。她並不需要方巧荷的擔心,她就像天神一樣,能做成許多方巧荷做不成甚至想都不敢想的事。
她只會唱戲罷了。
國喪期滿,方巧荷的戲園子重新開張,又有自稱是外地來的商人進來要求騙吃騙喝,方巧荷冷著臉把人趕了出去。
那人是個暴脾氣,當場就要鬧開,看方巧荷是一介女流,說話越發不客氣。
方巧荷被氣得手都抖了,她小本經營本來就講究和氣生財,平日裡有什麽嫌隙她能忍就忍了,但這次被人指指點點罵到了臉上,她實在忍不下去了。
她讓人去報了官,翹首等著官家來主持公道。
結果官家還沒等來,倒是等來了個更蠻橫的貴客,那貴客人在二樓包間裡,指使著自己的手下把鬧事的人打了一頓扔出門外。
隨後一把銀票撒下去,徹底封住了那人的口。
貴客出手闊綽,事情解決得很快,方巧荷臨時決定為這位貴客加演一場,連妝都沒卸,方巧荷就上了包間給那位貴客賠罪。
貴客沒讓方巧荷進門,也不需要她賠罪,隻誇方巧荷唱得美極了。
之後的一段時間裡,那位貴客頻頻登門,每次一來就佔據二樓左手邊的包房,正是方巧荷每次踏著鼓點上台時亮相必看的地方。
這位貴客很捧方巧荷的場,各種包著紅綢子的打賞像不要錢一樣往台上砸,收到後面,方巧荷都心虛了。
她感激這位貴客,但也不想把自己賠進去。
自從上次賠罪被拒之門外之後,方巧荷就默契地再也沒試圖進過貴客的包間,包間在二樓,方巧荷在台上時眼神總往上面瞟,卻從沒看清過那人的長相,只見過那人跑上跑下送禮的隨從。
仔細想想,那個隨從面白無須,竟然有幾分像是宮裡出來的。
方巧荷忽然出了一身冷汗,她如臨大敵,不管是宮裡出來的誰她都招惹不起,她連夜收拾好了那位貴客打賞的貴重財物,用綢布包好裝進上好的紫檀木匣子裡,趁著下次那貴客又來聽戲,她抱著匣子敲開了包間的門。
包間裡有屏風掩映,她一眼沒能看見貴客在哪,但她看見了別人。
是當初在宮裡照拂她的那個嬤嬤。
嬤嬤見著她也大驚失色,按道理方巧荷此時應該在後台梳妝,她以為來的是園子裡端茶倒水的下人,這才把門打開了。
“什麽人?”屏風後面傳來一道好聽的女聲。
嬤嬤還沒來得及回應,方巧荷自己繞了過去,私服出巡在小城裡任性廝混了月余的女帝陛下慌忙起身,看著方巧荷,自己先紅了臉。
“這是......陛下。”嬤嬤捂著眼睛沒眼看,乾巴巴地提醒方巧荷。
方巧荷慌忙之中醒悟過來,她怎麽能這麽大膽地直視天顏?她趕緊行禮請罪,還打翻了她抱著的那個紫檀木匣子。
閃亮亮的光鮮玩意兒灑了一地,方巧荷的臉燙得能煎雞蛋。
她出宮才幾年,就能笨手笨腳到這個地步嗎?
但是......原來......陛下這麽好看啊......
最後是陛下打破了僵局,她親手把方巧荷扶起來,兩個人十分逾矩地對坐在桌邊,陛下認真地對方巧荷說:“介紹一下,我叫致夏。”
陛下竟然把自己的閨名告訴了這個方巧荷,嬤嬤驚得差點一口氣沒上來,她咣當一聲關上了包間門,把自己也關在了外面。
於禮不合啊!
嬤嬤默念了好幾遍,但轉念一想,從當年陛下還是長公主的時候開始,只要牽扯到這位姑娘,她家陛下又什麽時候在乎過禮教嗎?
陛下的南下微服私訪最終持續了兩個月,官員們的奏疏一道一道遞上去,第一個月的時候文武百官還急得跳腳,皇上就這麽一走了之了,國事怎麽辦?
後來他們逐漸回過味來了,這位皇帝並不是他們幾道奏疏能拿捏得住的,而國家大事,陛下臨走前全都安排得妥妥當當,甚至連西北戰事怎麽打都料事如神。
遠在千裡之外的動靜都盡在陛下掌握,難道眼皮底下某些人的動作,她還看不到嗎?
對長公主繼位不滿的一派人暗自心驚,他們甚至懷疑等陛下回京之日,就是他們掉腦袋之時。
他們開始祈禱陛下晚些回宮,但再怎麽祈禱,陛下該什麽時候回來就什麽時候回來,他們也左右不了。
兩個月之後,皇帝回京了,皇帝滿面春風,像是絲毫不介意他們私下裡那些低級的小動作。
龍顏大悅,底下人的日子就好過了,但是揣測皇帝究竟為何龍顏大悅,則是一門學問。
難道這位陛下就喜歡江南山水嗎?
很久之後,宮裡才透出消息,沒什麽特別的,史上皇帝們微服出巡的收獲都差不多。
她不過是很俗氣地給自己拐了個媳婦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