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謝禎之前也說過類似的話,可語境不同,當時是主動提供幫助,現在藍蔚卻覺得有種委婉的規勸——謝禎還是叫自己多聽聽胡樂的。
胡樂確實厲害,可蒸汽機是她開了掛看到的結果,真是沒處解釋。而且……謝禎如果在工業上都不那麽讚同,假使自己前瞻了讓她無法苟同的政治,怕是捋虎須而非做軍師了。
垂頭喪氣的藍蔚第二天回到天工院,胡樂正在和一個軍匠討論著什麽,見到藍蔚行了禮,藍蔚想著謝禎的話,便問他既然覺得蒸汽機不好,有什麽改進意見不。
胡樂早有準備,一展圖紙:“這是個用火藥燃燒作為大人您說的‘動力’的裝置,相比把鍋爐放在外面,我們更傾向於內置加密。”
內置加密,藍蔚一時間沒看懂,可胡樂說到興起,便簡略稱這設計為“內燃機”,畢竟火藥在內部爆燃產生動力,自然可叫做“內燃”。
這樣,事情就明白了,藍蔚為自己的堅持簡直要羞愧而死。雖然她一直不知道蒸汽機、內燃機真正的結構都是個啥,但是內燃機到她生活的那個年代依然有用是沒跑的,或者可能內燃機就是蒸汽機的升級版也未必。這個故事充分告訴我們,尋常穿越就算拿著攻略回去刷,也還真不一定能刷贏土著。在謝禎身上,藍蔚已經拜服了,但謝禎幾乎是全燕最好資源助推的最優秀人才,誰料想連“平平無奇”的匠人,真的放他們去想去做,也能集力大成呢?
打擊真是接踵而至,藍蔚蔫頭巴腦地反而盼望長寧帝點自己北伐了,正如謝禎說“專業的事情向來該仰仗專業的人做”,藍蔚不是真專業,就差點用權力把專業人士們引上歧途,這樣說來既然萬事上了正軌,藍蔚就應該交權挪地才是正道。
可是明明燕朝糧草武備始終在備戰狀態,真正調兵遣將的詔令卻遲遲未發,時間逐漸推移,已是長寧十三年三月。其實長寧五年之前已經有過數次規模一般的北伐,有勝有敗,長寧五年一次敗仗之後才停歇了這八年,北元卻蠢蠢欲動起來。四年前謝禎認為越冬就該有動作搞北伐,正是因為當時元軍頻擾遼東。只不過也許是各地土司還在鬧事,長寧帝並沒有下定這個決心。但這次,北元國公脫火赤、樞密知院愛足率領上萬人在和林屯扎,是擺明南侵之勢,燕坐視不管是絕不可能的了。
既然仗要打,自己想去,那麽藍蔚還是要提早做準備的,無論從謝禎還是表哥那裡,她都能聽到邊線的消息,故不需要她時刻盯著的時候,她當然就坐在天工院府衙裡研究這些事情——公文之事慣例是主要由樂韶鳳做的,他雖是定海神針的角色,案牘也非他不能乾得最妥當,相比之下藍蔚這個主官確實劃水。
但偏偏是在這個當口,樂韶鳳告病。藍蔚一邊是得處理公文了,一邊也要前去探病。
樂韶鳳精神尚可,也未臥床,只是在書房見藍蔚時始終止不住咳喘,稍好些,便扯了些不要緊的公事。
“說起來,樂先生當初願意來天工院真是幫了大忙了。”
“幫忙……為國分憂,臣子本分。”
“雖是本分,但能看出它有益於國,也不是每個人都做得到的。”可能是因為真的有了同事情誼,看著樂韶鳳一臉病容,藍蔚一副非要把誇讚送出去的樣子賣力道。
“我年老體衰,曾無卓識,但只要我朝掌舵遠見澤民,做臣子的跟著盡心就是了。”樂韶鳳停下來咳了兩聲,“這是真心話,誰不盼著鞠躬盡瘁青史留名呢?鞠躬盡瘁容易,在能青史留名的方向上鞠躬盡瘁不易,而誰不相信殿下的眼光呢?”
“殿下?”藍蔚一時沒忍住脫口而出,樂韶鳳看她驚異的眼神卻沒摸著頭腦,反問她“怎麽了”。
藍蔚定定神,也不客套了:“我朝掌舵自是陛下,樂先生可要慎言,尤其胡黨之事方息。”
樂韶鳳聞言竟然笑了,只是一笑便又引動了咳嗽,他擺著手謝絕幫忙,一陣咳完,才說:“殿下可知道藍工士這麽小心?朋黨既除,滿朝皇黨……”
“確實大家一心為皇,但誰知有沒有惡人偏想攪起渾水謀取進身呢?”
“我不是這個意思,”樂韶鳳搖搖頭,“陛下與殿下原是一體,不分二黨。”
藍蔚更不解,長寧帝和謝禎的政見向來分歧,明面不提,不分二黨才是怪事,再想想謝禎當初的那些招攬,如果要列個“儲黨”名錄,也絕不會是捕風捉影。
樂韶鳳看出她的不解,低頭想了想,還是把話說透了:“你便看胡黨案吧,在大政上殿下殺伐決斷,何嘗不肖父了?殿下平日仁善,待功勳老臣更加親厚,便有求情之舉,景濂……宋濂和桂彥良,甚至秦王,都受過殿下此恩。但陛下若下定決心要處置的,殿下大抵也是闊斧,又怎麽會靠求情放過?我朝君儲關系與他朝不同……”
藍蔚聽完樂韶鳳的分析,才知道在群臣眼裡,謝禎和長寧帝的立場基本是統一的,同時謝禎情緒更穩定更講成法,所以更得擁戴,而且還因為長寧帝的態度原因幾乎是明面上的擁戴,這擁戴還不僅是文臣還有大批大批的功勳,謝禎又籠絡過科舉寒士,勢力之大遠超儲君可有。其他的王根本不可能有謝禎的威勢、名望和手段,也就沒有任何換儲的威脅,換句話說,天下隻可能由謝禎繼承。
除非……謝禎自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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