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寧宮寢殿外,趙希言長跪於門口,任太監與宮人們如何勸服都沒有用,“小祖宗,您都在這兒跪了一天了,不吃不喝,身子也吃不消呀。”
從燕王府跟隨皇帝出來的老太監,順理成章的坐上了司禮監掌印的位置,對於老太監而言,燕世子趙希言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便在主仆情誼上又多了一份別樣的情感。
實不忍小主久跪,老太監長歎了一口氣後招來幾個跟隨的小內使,小聲吩咐道:“速去長安街以南的大通街深巷的晉陽公主府,去將晉陽公主請入宮,要快。”
“是。”
幾刻鍾後,坤寧宮迎來了一位年輕女子,但坤寧宮對她並不陌生,甚至宮內一些老人也都認識她,作為先帝已廢繼後的嫡出長女,她在這兒生活了整整十五年,這裡的人,沒有比她更熟悉坤寧宮的了。
晉陽公主徑直來到殿內,走到寢殿的內房門口緩緩蹲下,“殿下。”
地上有被風乾的淚水痕跡,袖子也被打濕了些許,從沒有失去過什麽的人,對於突然的失去至親這一重大打擊,她顯然在短時間內無法承受,過往的點點滴滴,一點一點在她的腦海中回憶起。
張氏的慈祥,溫和,永遠都是一張笑臉,不會過分苛責,即便犯錯,也是細心的教導與勸說。
這是晉陽公主頭一次見她哭得如此傷心,頭一次見她傷神數日也不曾好轉,於是跪在她身側將她緊緊摟入懷中,此刻的無聲傾聽,便是對她最好的安慰。
“在母親心裡,她並不像其他父母一樣希望子女可以為自己帶來榮耀,可以為家族,光耀門楣,望子成龍,因為無論我做什麽,母親都會引以為傲,她最最希望的,就是我可以平安順遂,不管我是優秀還是頑劣,她都只是希望我能過得好,從來沒有為自己所求。”
趙希言靠在晉陽公主懷裡,再一次忍不住慟哭了起來,“可是……”
“可是我再也沒有母親了。”說罷,趙希言嚎啕大哭了起來。
晉陽公主替其拭著淚水,輕輕拍打著肩背,“還記得皇后殿下與殿下說的話嗎,她不希望你這樣難過,也定然不希望你這般傷害自己的身體,既然順遂是皇后殿下所期,那麽殿下就應該重新振作起來。”
晉陽公主扶著趙希言,認真的說道:“殿下還有我。”
話音剛落,只見房門忽然打開,皇帝身穿著素衣從屋內走出,瞧見殿外這一幕後,隻撇頭看了一眼,隨後離去,中間還道了一句,“即將大殮,趁著還未入棺,進去看一眼你母親吧。”
“謝陛下。”趙希言叩首道。
陛下二字,格外生分,皇帝再次扭頭看了一眼,跪伏於地的瘦弱身軀,酷似自己的妻子,他知道她對他心裡有所怨念。
但是此刻,他已沒有心情去解釋任何,妻子得離去,顯然給了這個老人重重一擊,讓他在短短幾月內蒼老了十余歲,那原本烏黑濃密的頭髮開始泛白,象征衰老的皺紋也悄然爬上眼角,他盯著孩子看了一會兒後便轉身離開了。
小殮過後,皇帝從坤寧宮出來前往外朝布置靈堂,並為逝者親自書寫銘旌。
——
成德十六年十二月,大行皇后大殮,於外朝英武殿之後的仁智殿搭建靈堂,將大行皇后遺體移入梓宮,又於梓宮前設擺放祭祀之物的幾筵,幾筵上蓋有一張安神帛,另於梓宮旁側立起一面寫有「大行皇后張氏梓宮」的銘旌。
因皇帝無妾室,先帝的妃嬪大多數都被李氏所迫害,故只有漢王的生母與在京的文武官員攜外命婦身著素服前往仁智殿祭奠。
成服之後,文武百官服斬縗,由西華門入宮進入武英殿,至仁智殿院落外的思善門哭臨,一臉數日如此。
成德十六年十二月中,群臣集議大行皇后諡號,由擅書的文官草擬上遵議文呈於皇帝。
——宣治門——
“啟奏陛下,吏部尚書、都察院左都禦史攜文武百官請為大行皇后上尊諡。”太監將草擬的議文呈上。
皇帝接過,仔細閱覽了一遍,沉聲了許久,就在太監以為通過,欲要上前接過草擬的上尊議文去回復群臣時,皇帝卻將其給了身側侯立的燕王,“看看吧,若沒有異議,朕就讓翰林學士張九昭替朕撰寫諡冊文了。”
文武百官之中的高官者皆是跟隨皇帝從燕王府出來的舊部,也曾深受張皇后之恩,尤其是幾個身居高位的老將,因為燕王的寬宏,讓一些犯錯之人得到饒恕,但他們都知道,這大多都是因為有張皇后在其身側勸阻,因而對於張皇后的諡號,他們所商議的每一個無不是美諡。
對於朝臣們大肆稱讚大行皇后,皇帝沒有絲毫的不滿意,作為張皇后之子的趙希言自然也是。
成德十六年末,因為國喪,被悲痛籠罩的京城,絲毫不見新年的喜悅,百姓們不敢慶祝,聞喪過去半月,將至年底,屠宰這一禁才令得到解除,街道上沒有往常熱鬧,寺廟與道觀裡的法事聲與超度,持續了數月。
次年,新帝改元永康。
永康元年,皇帝為大行皇后張氏親自舉行祭禮,攜文武百官持冊寶臨仁智殿。
吏部尚書持諡冊,跪於梓宮前宣讀,“尊大行皇后張氏為仁孝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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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康元年,皇帝下詔,為仁孝皇后輟朝、服喪一年,僅於英武殿聽政,又下令命大報恩寺與諸寺廣集僧眾,在停靈期間為仁孝皇后主持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