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好樂工樂妓們上場時,呂念川離她最近,旁人的注意力都在琵琶、箏與笙的演奏者身上時,她卻一直盯著撫琴的呂念川。
呂念川撫的是五弦琴,雖然在眾樂工之中並不顯眼,可她那份氣定神閑,與遺世獨立的悠閑自得吸引了沈霽的注意。
宴後,她便跟人打聽了呂念川,得知她是蜀國敗將呂翰之女,原名呂七君。
乾德四年(966年),距離蜀國亡國還不到一年,原蜀國一位刺史全師雄發生叛亂,起兵反抗克扣原蜀國兵士糧餉的大宋將領。呂念川之父呂翰也因為受了許多氣,故而也起兵響應全師雄。
然而他們的這場叛亂沒有持續太久就隨著全師雄病死、呂翰被部下所殺而結束。
呂念川及其余叛將的女眷皆被當時負責平叛的主將王全斌、王仁贍所擄。後來遇到有人告發二人強搶民女、錢財,還克扣原蜀國兵士糧餉,導致兵變等罪行,二人險些被趙老大所殺,但趙老大念在他們平叛有功的份上,只是將他們貶官。
而呂念川等人則被籍沒為奴,充入教坊為賤籍。
原本因呂念川頗有姿色,有人意欲將她充為營妓,但她找到了當時的成都知府呂余慶,自述自己懂琴律,於是得以進入教坊的法曲部,專門在宮廷宴席上進行演奏。
沈霽同情她的出身,又欣賞她的機智,更喜歡她那份超凡脫俗的氣質,與仙姿佚貌,於是便找到了她的住處去。
呂念川入教坊四載,因不識趣還清高冷傲,因而人氣並不高,只能憑著琴技勉強得以在中曲居住。
突然有一天,人們發現中曲這裡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沈霽原以為呂念川不會見自己,沒想到她竟同意招待自己。
帶著一絲忐忑,沈霽進了呂念川的居所,見到了那日宮宴上見到的倩影。
“沈小娘子,初次見面!”
在沈霽偷瞄呂念川時,後者也在打量她。
沈霽微微詫異:“你知道我?”
呂念川露出一個溫婉得體的笑容:“那日眾多勳貴子弟中,唯有沈小娘子身著女服坐於其中,很難不讓人注意到。宴後,奴也稍稍打聽了一番,得知原來您是沈副使家的‘小娘子’……擅自打聽沈小娘子的事情,還請沈小娘子原諒!”
沈霽又怎會跟她計較這些?
她道:“我也打聽了你的事情,所以我們算扯平了。其實我們在見面之前便已經知曉了對方的身份,那省得我再自我介紹了。”
許是她這女裝扮相讓人容易放下戒心,又許是她這不拘小節的模樣容易拉近與人的距離,呂念川在知道她實際上是沈家小郎君的情況下,對她的戒備並沒有一開始那麽深了。
呂念川好奇她怎麽會來找自己,她坦白:“我覺得我喜歡你。”
呂念川被她這大膽的表白弄得一愣一愣的。
沈霽渾然不覺自己的表白很大膽,她自顧自地道:“我沒見過你這麽好看的人……我兩個娘倒是不賴,可她們的歲數擺在那兒,雖有韻味,與你卻不一樣。你還會彈琴!我不懂音律,但我覺得你彈琴很好聽,你專注的模樣,看得出你是真心喜歡彈琴的,而不是為了應付宮宴,更不是為了取悅誰!”
呂念川愕然,可是她的話卻不經意地觸動了她的內心最柔軟的地方。
……
後來沈霽只要有機會回汴梁,便會來尋呂念川。
呂念川一開始接待她,只因她的身份,後來接待她是因為她能讓自己感到輕松,再後來——她發現了沈霽的真實身份。
那一天,沈霽一如既往地來尋她,然而她瞧出了沈霽的臉色不太對勁,便詢問其是否不適。
沈霽如實道:“確實有些不舒服,小腹有些痛,但又不是特別痛,就是一種很悶的感覺。”
呂念川下意識便往月事那方面想,隨即她笑話自己,沈霽就算作女子打扮,也是男兒身,又怎會來月事呢?
然而之後的事情證明她的猜想是對的,沈霽來初潮了,她甚至不知道這是怎麽一回事!
知道真相的呂念川震驚了,也懵了,有些懷疑人生。然而她早非什麽沒遭過事的天真少女,很快便想到了沈億陸求子心切,及汴梁上層權貴中流傳的高僧預言上面去。
沈霽的身世便被她猜了個七七八八。
知道真相的她十分興奮,認為知曉了這個秘密,她就能將之作為一個把柄,好讓沈霽為自己所用。
然而她對沈霽旁敲側擊,卻發現沈霽壓根就不清楚自己對外的身份是沈家貴子,沈霽從來都是以女子的身份與她交往的!
沈霽的赤子之心讓產生威脅利用她的念頭的呂念川自慚形穢。呂念川經過深思熟慮,決定打消這個念頭。
而沒有了“沈家小郎君”這重身份的阻隔後,呂念川與沈霽的關系更為親近,許多時候沈霽有心事也不會瞞著她,比如李雲杳被吳家退婚,理由之一是她跟李雲杳曾經同床共枕,她無法理解事情怎麽會扯到自己的頭上來,便跟呂念川吐槽。
呂念川心中一動,問她:“你跟李家小娘子還有過什麽親密舉動嗎?”
“我跟她能有什麽親密舉動?”沈霽努嘴,過了會兒,道,“倒是問她借過衣服……那會兒我跟她在玩捉迷藏,然後突然下起了雨,我淋濕了衣服,她便借了一件衣裳給我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