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霽不解:“當然!”不然還能是什麽?
徐鉉又無言了。
要是還在江南,他身為吏部尚書,自然不會給這麽年輕莽撞的小輩好臉色。然而他一開始就把沈霽當成了趙老大一方來試探他的人,所以才這麽慎重又放縱地對待她,這就等於他給了她杆子,她順著杆子往上爬了,他這時才來端長輩、長官的架子,似乎已經晚了。
沈霽有時候挺沒眼力見的,這不,她自顧自地拿出自己收集到的文集給徐鉉,道:“這是我上次去江南時收集到的您寫的詩與文章,但肯定有所遺漏,所以才冒昧登門請您賜教!”
徐鉉的心情頓時變得有些奇怪和微妙。
自己的作品被人收集起來,這自然讓身為作者的他感到自豪,然而這個人是沈霽,還是在雙方的立場尚且對立時收集的作品,這讓他無法理解沈霽在想些什麽。
“你何故收集老朽的文章?”徐鉉問道。
這個問題問得沈霽有些沒跟上他的腦回路,須臾,反問:“收集文章,除了我喜歡、欣賞,覺得有價值之外,還能是什麽原因?”
徐鉉一噎。也對,難不成還別有用心?
上次沈霽跟盧多遜出使江南時,張洎也是這麽猜忌“他”的,結果發現,“他”只是單純地到江南遊玩,順便收集江南的文學作品罷了。
沈霽又有些靦腆地道:“實不相瞞,拙荊很是推崇您的詩文,認為您的詩文通俗易懂、樸實自然,有‘詩王’香山居士之風,所以我特來向您請教。當然,若是能討得一兩首詩文回去給她,她必然高興。”
徐鉉倒是不歧視女子好學,況且在江南之時,他就聽聞沈霽出使江南也不忘把妻子帶上,這對小夫妻倒是伉儷情深。
不過用他的詩文來討別人的歡心,這讓他有點不爽,於是道:“你要向我請教,那我且考考你,你讀了我多少詩文,又記得多少詩文?”
這對沈霽來說,並不是什麽難題,她張口便吟誦徐鉉之作:“《竹》:勁節生宮苑,虛心奉豫遊,自然名價重,不羨渭川侯。《松》:細韻風中遠,寒青雪後濃,繁陰堪避雨,效用待東封……”
隨著徐鉉的詩文一首又一首地從沈霽之口背出,他內心暗暗詫異,對沈霽也有了新的一層認識。
沈霽行事不同常理,於是他便認為對方只是一個有些張狂、大言不慚、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可見她真的把自己的詩文背出來之時,他知道對方是有真才實學的,不過是因她的處事風格,容易讓人忽略了她的真才實學。
這讓他想到了韓熙載,那是一個才氣逸發、風流不羈的名士。當然,沈霽遠不及韓熙載,可誰又能否認她往後無法到達韓熙載那樣的高度呢?
隨著徐鉉的思緒飄遠,他對沈霽的看法與態度也不知不覺地改變,願意指正外頭流傳的關於他的詩文不正確的地方。
沈霽興致勃勃地記錄下來,——有了原作者的校對,那可太省事了!
到了日暮時分,沈霽驚覺自己叨擾了徐鉉一整天,這才不好意思地提出告辭。當然,她還不忘打聽徐鉉的行程,看他什麽時候有空再登門請教。
徐鉉:“……”
覺得被對方纏上了是怎麽一回事?
不過他作為降臣,跟著來洛陽後,趙老大沒有召見他,也不會有人跟他往來,他這兒倒是很冷清。沈霽來找他,或許能讓他打發一下時間,他也就沒有拒絕。
他並不清楚,沈霽這些年有名師指點之下,學識見長,然而詩文方面始終是她的薄弱項,若能得他的指點,雖然不至於讓她成為詩才,但所作的詩文,應對科舉也足矣。
之後幾日,趙老大要去祭祀,沈霽不必跟著去,所以她有空便去找徐鉉。偶爾徐鉉詩意大發會當場寫詩,沈霽就跟拿了第一手資料的記者似的,立馬用小本本記下來。
跟她相處久了,徐鉉也就知道了這是沈霽的癖好,她的老師有寫完文章即焚毀的習慣,結果遇到了她,文章不僅無法“寫後即焚”,還被拿到趙老大面前去出版了。
當然,李穆也因此而被趙老大安排進了學士院當翰林學士……
徐鉉:“……”
沈霽,真是一種難以理解的生物。
等趙老大把祭祀該走的流程都走了一遍,終於騰出時間來留意這陣子發生在文武百官之間的事了。他本想通過透露自己遷都洛陽的意向,來試探文武百官的反應,沒想到會得到沈霽與徐鉉交往甚密的匯報。
想起自己當初正是用徐鉉、張洎來誘惑沈霽一同跟來洛陽的,趙老大想知道沈霽的心願是否達成,便以賞牡丹為由,把她跟徐鉉、張洎都找來。
徐鉉在這樣的場合看見沈霽也被找來,還以為自己與沈霽私交的事情被趙老大發現,對方興師問罪來了,心中頓時一提。
果不其然,趙老大開口便詢問二人這些日子往來的事情。
徐鉉正要解釋,沈霽卻無所畏懼地道:“小子當初隨官家來洛陽真是無比正確的決定,徐老博才多學,最近受他指點,真是受益匪淺!”
徐鉉:“……”
要死,這小子都不知道什麽叫敬畏的嗎?
孰料趙老大並不生氣,更沒有怪罪沈霽的意思,反而饒有興致地問她有什麽心得,又考她到底哪裡進步了。
沈霽直言:“此番習得詩文體格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小子喜得徐老新作的詩文!要是徐老能開放版權,想必這洛陽的學子勢必會爭相抄錄,說不定還會有‘洛陽紙貴’的情景重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