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蒲剛滿十三歲,可以先商量議親了。她爹正考慮把她定給哪家換聘禮給二哥娶媳婦。
目前看來阿石家聘禮最多,足足有兩車谷子兩隻羊和四隻下蛋母雞。但阿土家有一個姐姐,願意跟阿蒲換親。
阿爹更想換親。
阿蒲不覺得有什麽問題,小林鎮家家戶戶都這樣,女兒家嫁出去換回一堆聘禮,或者換一個媳婦回來。
婚嫁對阿蒲這個年紀的姑娘來說應該是天大的事情了。她也知道,隔壁小花姐在等她從阿土和阿石中選。
小花是小林鎮最標志的姑娘。
她比小花小兩歲,長相只能算清秀,臉蛋總是紅撲撲的,茶色的眼睛不算很大但有神晶亮。
小花雖漂亮卻家貧,她娘是寡婦,還有一個年幼的弟弟。
阿蒲父母雙全有哥哥姐姐,她比小花幸運。她可以先挑,只要選好了一個,另一個就會去小花家下聘。
但她不願意。
她是應該嫁人生子的,跟阿娘一樣,嫁給一個偶爾喝酒打老婆的男人,也生三個兒子,兩個女兒。然後大女兒嫁出去,換回的聘禮給大兒子娶媳婦。再是二女兒換親給二兒子換一個媳婦回來。
贏得鄉鄰稱讚,羨慕她兒孫滿堂、幸福美滿。
如此循環往複,世間人倫。
但她不願意。
十九鎮跟外界隔了一個大莽山,山內外消息互不相通,就算有信息往來也至少遲滯了三五年。
王家的縣老爺們只要每年交的賦稅夠敷衍朝廷,就關起門專心過自己的日子,不管雜事。
對村鎮的人來說,莽山就是整個世界。而對莽山來說,祭婆婆就是無上的權威,神靈的代言人。
莽山的人敬畏祭婆婆。
阿蒲喜歡她。
阿蒲從小膽大皮實,上山爬樹,下河摸魚,總把自己鼓搗得一身灰土髒兮兮的,被鄉鄰詬病“不像個女兒家”。
她爹每次聽到這種說法就會去柴房隨手抽一根柴火棍打她,一打她就往祭婆婆那兒跑,沒有大人敢去祭婆婆那兒放肆。
小皮猴兒長到七八歲的時候,聽到阿娘在屋內跟阿爹商量,說她性子不似尋常女子,怕日後不好婚嫁,不如趁年紀小送去別的鎮上做童養媳換點錢貼補家裡。
女童懵懂卻隱約察覺不安,她跑去祭婆婆那兒求助,自己的意思表達不清就乾脆把爹娘的話複述了一遍,祭婆婆留了她半個月。
後來從神靈祭祀那兒出來的阿蒲還是原來的阿蒲,但又有些不一樣了。
她把頭髮梳得順順扎起來,露出紅撲撲笑盈盈的臉蛋;她闖禍以後能笑容爽朗又靦腆地嬌嬌道歉;跟夥伴們玩耍亂跑後會及時打理自己,在髒兮兮的娃娃中顯得格外別致可愛……
街鄰開始說她“活潑可人”,阿爹阿娘也不再提童養媳的事兒了。
“婆婆,我又去看了仙人劈開的山。”
阿蒲躺在祭婆婆的躺椅上晃,“你說仙人還會再來嗎?”。
美婦人正搗著藥,她披散銀發,身著白色布衣,耳邊插著阿蒲從野外摘回來的小黃花。
“現在這世間,已沒有仙人了,只有修仙人。那山是遠古的仙人劈開的。”
阿蒲翻了個身,趴著問:“仙人和修仙人有什麽區別嗎?”
“區別可大了……”
莽山十九鎮的人都說:這世上有仙人。他們男俊女美,穿著漂亮的仙衣在天上飛,神通廣大。
雖然沒人見過。
但阿蒲相信祭婆婆見過。
祭婆婆說,人們說的都對,但此間的仙人不是仙人,是修仙人。他們修為越精越深厚,就越神通廣大。修仙人的目標就是有一天脫離此方世界,飛升成仙。
阿蒲聽得津津有味。
祭婆婆還告訴她,修仙要拜入不同的仙門學法術,學成了以後飛天遁地不在話下。
“那我能拜入仙門修行嗎?”女孩靠在椅背上問。
祭婆婆忙完了,從銀白色爐火上端下來一個青銅小鼎,倒出滿滿一碗黑苦黑苦的藥汁兒。
女孩皺皺眉頭苦著臉撒嬌:“婆婆,我能不喝嘛?太苦了啦……”
美婦人端到她面前。
“這是最後一碗了,乖乖喝下去,你不是想拜入仙門嗎?如今的仙門重根骨。若不是父母修為深厚孕育出先天神胎,或者後天從小養著,凡人之身想出一個能修出靈氣的,萬中無一。”
阿蒲一咕嚕坐起來,躺椅咯吱咯吱作響,她驚喜道:“婆婆,我喝了這最後一碗就能有根骨修仙了?”
“哪有那麽容易,還差著兩步要走。”
銀發美婦人把碗遞到她手裡,少女閉眼發狠咕嚕嚕一口氣灌下去,嘴裡滿是熟悉的澀苦味道。
藥汁流入腸胃,苦意伴隨著熱燙的感覺從胃裡發散到全身,最後悉數滲入骨頭裡,燙得她直打哆嗦。
好不容易緩過來,從石桌上挑了幾個蜜棗塞嘴裡,少女嘴裡鼓鼓囊囊問:“哪兩步?”
祭婆婆沒有回答,扭頭看了看小林鎮的方向。
“阿蒲,在我這兒待了五天,你該回去了。”
等少女離開,銀發婦人走向屋後廣大的祭場高台,泛著青色波紋熒光的半圓形光罩亮起,一瞬又消隱在空中。
第2章
阿蒲回到小林鎮,鎮子東邊隱隱傳來吹吹打打的嗩呐和鼓聲,間歇伴著鞭炮聲響,人聲鼎沸熱熱鬧鬧。